美国读本
(The American Reader)
拉尔夫.沃尔多.埃默森
(RALPH WALDO EMERSON)自 助
Self-Reliance愚蠢地坚持随衆随俗乃是心胸狭小的幽灵的表现。
随着学园运动的发展,埃默森成了一位受人欢迎的演说家。学园运动始于十九世纪二十年代,是有组织的成人教育的一种早期形式。它将各种涉及社会问题和学术问题的演说、辩论和讨论带入美国东北和中西部各州的社区。该运动以亚里士多德给学生讲学的雅典学校命名,爲诸如埃默森、亨利.戴维.梭罗、苏珊.比.安东尼、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和纳撒尼尔.霍桑等演说家提供了一个讲坛和收入来源。
埃默森的自然主义哲学吸引了广泛的注意和广大的听衆。他呼吁以内心自我、以直觉、以大自然作爲生活和现实的指南,向那些秉承传统、权威和教条的人提出了挑战。对于个人主义者和不墨守陈规的人,对于厌恶古训寻求内心真实的人来说,埃默森的言辞具有深遂的吸引力。美国每一代年轻人都重新发掘埃默森的思想。这篇杂文是埃默森的最佳代表作,具有警句式的文字和热情洋溢的个人主义。该文最初发表在1841年埃默森的第一部散文集中。
前些日子我读了一位著名画家的诗作。这是些独特而且不落俗套的作品。在这种诗句中,不论其主题是什么,心灵总能听到某种告诫。诗句中所注入的感情比它们所包含的思想内容更可贵。相信你自己的思想,相信凡是对你心灵来说是真实的,对所有其它人也是真实的──这就是天才。披露蜇伏在你内心的信念,它便具有普遍的意义;因爲最内在的终将成爲最外在的──我们最初的想法终将在上帝最后审判日的喇叭声中得到响应。尽管心灵的声音对每一个人来说都是熟悉的,但是我们认爲,摩西、柏拉图和弥尔顿最了不起的功绩是他们蔑视书本和传统,他们论及的不是人们想到的,而是他们自己的思想。人应当学会的是捕捉、观察发自内心的闪光,而不是诗人和伟人们的圣光。但是,人们却不加思索地抛弃自己的思想,就因爲那是自己的思想。在每一部天才的作品中,我们都可以找到我们自己抛弃了的那些思想:它们带着某种陌生的尊严回到我们这儿来。伟大的艺术作品给我们最深刻的教诲就是,要以最平和而又最执着的态度遵从内心自然而然産生的念头,即使与其相应的看法正甚嚣尘上。否则,明天某个人便将俨然以一位权威的口吻高谈那些同我们曾经想到、感受到的一模一样的想法,而我们却只好惭愧地从他人手中接受我们自己的想法。
每个人在受教育过程中,总有一天会认识到:妒忌是无知,模仿是自杀。不论好歹,每个人都必须接受属于他的那一份,广阔的世界里虽然充满了珍馐美味,但是只有从给予他去耕耘的那一片土地里,通过辛勤劳动收获的谷物才富有营养。富于他体内的力量,实质上是新生的力量。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能干什么,而且他也只有在尝试之后才能知晓。一张面孔、一个人物、一桩事情在他心中留下了印象,而其它的则不然。这并不是无缘无故的。这记忆中的塑像并非全无先验的和谐。眼睛被置于某束光线将射到的地方,这样它才可能感知到那束光线。大胆让他直扦自己的全部信念吧。我们对自己总是遮遮掩掩,对我们每个人所代表的神圣意念感到羞愧。我们完全可以视这意念爲与我们相称、而又有益的意念,所以,应当忠实地宣扬它。不过,上帝是不会向懦夫揭示他的杰作的,只有神圣的人,才能展示神圣的事物。当一个人将身心倾注到工作中,并且竭尽了全力的时候,他就得到了解脱和欢乐。否则,他将爲自己的言行忐忑不安,得到的是没有解脱的解脱。在其问,他爲自己的天赋所抛弃,没有灵感与他爲友,没有发明,也没有希望。
相信你自己吧:每颗心都随着那弦跳动,接受上苍爲你找到的位置──同代人组成的社会和世网。伟大的人物总是像孩子似地将自己托付给时代的精神,披露他们所感知到的上帝正在他们内心引起骚动,正假他们之手在运作,并驾驭着他们整个身心。我们是人,必须在我们最高尚的心灵中接受同样先验的命运。我们不能畏缩在墙角里,不能像懦夫一样在革命关头逃脱;我们必须是赎罪者和捐助者,是虔诚的有志者,是全能上帝所造之物,让我们向着混沌乱世,向着黑暗冲锋吧…
这些话语当我们独处时可以听到,可是当我们迈进这世界时,话音就减弱了、听不到了。社会到处都是防患各社会成员成熟起来的阴谋。社会是一个股份公司。在这公司里,成员们爲了让各个股东更好地保住自己的那份面包,同意放弃吃面包者的自由和文化。它最需要的美德是随衆随俗,它厌恶的是自力更生,它钟爱的不是现实和创造者,而是名份和习俗。
任何名副其实的真正的人,都必须是不落俗套的人。任何采集圣地棕搁叶的人,都不应当拘泥于名义上的善,而应当发掘善之本身。除了我们心灵的真诚之外,其它的一切归根结蒂都不是神圣的。解脱自己,皈依自我,也就必然得到世人的认可。记得,当我还很小的时候,有位颇受人尊重的师长。他习惯不厌其烦地向我灌输宗教的古老教条。有一回,我禁不住回了他一句。听到我说,如果我完全靠内心的指点来生活,那么我拿那些神圣的传统干嘛呢;我的这位朋友提出说:“可是,内心的冲动可能是低下的,而不是高尚的。”我回答说:“在我看来,却不是如此。不过,倘若我是魔鬼的孩子,那么我就要照魔鬼的指点来生活。”除了天性的法则之外,在我看来,没有任何法则是神圣的。好与坏,只不过是个名声而已,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将它从这人身上移到那人身上。唯一正确的,是顺从自身结构的事物;唯一错误的,是逆自身结构的事物。一个人面对反对意见,其举措应当像除了他自己之外,其它的一切都是有名无实的过眼烟云。使我惭愧的是,我们如此易于成爲招牌、名份的俘虏,成爲庞大的社团和毫无生气的习俗的俘虏。任何一个正派、谈吐优雅之士都比一位无懈可击的人更能影响我、左右我。我应当正直坦诚、生气勃勃,以各种方式直抒未加粉饰的真理……
我必须做的是一切与我有关的事,而不是别人想要我做的事。这条法则,在现实生活和精神生活中都是同样艰巨困难的,它是伟大与低贱的整个区别。它将变得更加艰巨,如果你总是碰到一些自以爲比你自己更懂得什么是你的责任的人。按照世人的观念在这世界上生活是件容易的事;按照你自己的观念,离群索居也不难;但若置身在世人之间,却能尽善尽美地怕然保持着个人独立性,却只有伟人才能办得到。
抵制在你看来已是毫无生气的习俗,是因爲这些习俗耗尽你的精力。它消耗你的时光,隐翳你的性格。如果你上毫无生气的教堂,爲毫无生气的圣经会捐款,投大党的票拥护或反对政府,摆餐桌同粗俗的管家没什么两样──那么在所有这些屏障下,我就很难准确看出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当然,这样做也将从你生活本身中耗去相应的精力。然而,如果你所做的是你所要做的事,那么我就能看出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做你自己的事,你也就从中增强了自身。一个人必须要想到,随衆随俗无异于蒙住你的眼睛。假如我知道你属于哪个教派,我就能预见到你会使用的论据。我曾经听一位传教士宣称,他的讲稿和主题都取材自他的教会的某一规定。难道我不是早就知道他根本不可能即兴说一句话吗?……算了,大部分人都用这样或那样的手帕蒙住自己的眼睛,使自己依附于某个社团观点。保持这种一致性,迫使他们不仅仅在一些细节上弄虚作假,说一些假话,而是在所有的细节上都弄虚作假。他们所有的真理都不太真。他们的二并不是真正的二,他们的四也不是真正的四:他们说的每一个字都使我们失望,而我们又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去纠正它。同时,自然却利落地在我们身上套上我们所效忠的政党的囚犯号衣。我们都板着同样的面孔,摆着同样的架式,逐渐习得最有绅士风度而又愚蠢得像驴一样的表达方式。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一种丢人的、并且也在历史上留下了自己印记的经历。我指的是“傻乎乎的恭维”──我们浑身不自在地同一些人相处时,脸上便堆起这种假笑;我们就毫无兴趣的话题搭腔时,脸上便堆起这种微笑。其面部肌肉不是自然地运作,而是爲一种低下的、处心积虑的抽搐所牵引,肌肉在面庞外围绷得紧紧的,给人一种最不愉快的感觉:一种受责备和警告的感觉。这种感觉,任何勇敢的年轻人都绝不会愿意体验第二次。
世人用不快来鞭挞不落俗套的人……对于一位坚强的探谙世事的人来说,容忍有教养的绅士们的愤怒不是件难事。他们的愤怒是正派得体,谨慎稳重的。因爲他们本身就非常容易招来责难,所以他们胆小怕事。但是,若引起他们那女性特有的愤怒,其愤慨便有所升级;倘若无知和贫穷的人们被唆使,倘若处于社会底层的非理性的野蛮力量被怂勇狂吼发难,那就需要养成宽宏大量和宗教的习惯,像神一样把它当作无关紧要的琐事。
另一个使我们不敢自信的恐惧是我们想要随衆随俗。这是我们对自己过去的所作所爲的敬畏之情,因爲在别人眼里能够藉以评判我们行爲轨迹的依据,除了我们的所作所爲之外别无他物,而我们又不愿意使他们失望。
但是,你爲什么要往回看呢?爲什么你老要抱着回忆的僵尸,唯恐说出与你曾经在这个或那个公开场合说的话有点儿矛盾的话来呢?倘若你说了些自相矛盾的话,那又怎么样呢?
愚蠢地坚持随衆随俗是心胸狭小的幽灵的表现,是低级的政客,哲学家和神学家们崇拜的物件。伟大的人物根本就不会随衆随俗。他也许倒更关心自己落在墙上的影子。嘿!把好你的那张嘴!用包装线把双唇缝起来!否则,你若要做一个真正的人的话,今天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像放连珠炮一样;明天你想说什么,照样斩钉截铁地说什么,哪怕跟你今天说的一切都是相互予盾的。哈哈!老妇人,你就嚷嚷去吧!你肯定会被人误解的!误解,恰恰是个傻瓜的字眼。被人误解就那么不好吗?毕达哥拉斯被人误解,苏格拉底、耶稣、路德、哥白尼、伽利略和牛顿,每一位纯粹而又聪明、曾经生活过的人都曾被人误解过。要做个伟人,就一定会被人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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