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改造美国文化

如我们在前一章所看到的ˇ人们对我们这个社会以及它应ˇ何处去的看法ˇ往往狭隘地集中于政治经济方面的考虑。这一关注固然有其道理ˇ因为政府和大公司毕竟是我们社会中最有权势的机构ˇ影ˇ着包括我们的文化和个性在内的一切事物。但若只考虑这两个因素ˇ就未免视野过窄了。社会结构不是永恒的ˇ它们经常被社会的运动所改变ˇ而社会运动又是源于并影ˇ着人们的意识、舆论和文化的。我们追循托克维尔和其它古典社会理论家的足迹ˇ着重对社会习俗即“心灵的习性”进行了分析ˇ它包括人们的意识、文化和日常生活实践活动。我们着眼于社会习俗ˇ并不是因为它们势力很大—— 起码在短时期内ˇ权势非政治和经济结构莫属 —— 而是有另外两个原因。首先ˇ对社会习俗的研究使我们能够洞察社会状况、社会连续性以及它的长期活力ˇ第二ˇ只有通过考察社会习俗以及它们所表ˇ的舆论气氛ˇ我们才易于觉察人们思ˇ文化的萌动—— 这些社会ˇˇ力的闪光也许会指出社会进程的方ˇ。

时代的变迁

在本书中ˇ我们展示了ˇ代社会带来的人的个体化和人与社会ˇ疏离这一过程的最新阶段。1611年ˇ当ˇ代的曙光刚刚闪ˇ时ˇ约翰、多恩即以大诗人独有的先见之明ˇ生动地描绘了这一过程ˇ

一切都在分崩离析ˇ昔日的大一统已成过去ˇ
一切正统ˇ一切关系ˇ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ˇ而今安在!
人人皆ˇˇ他可以成为一只凤凰ˇ
唯其如此ˇ他才不是俗世的那个他ˇ
而是他自己。(1)

多恩所处的时代ˇ亲缘关系、农村村落和封建义务均已开始瓦解ˇ但只有极少数人在此时此刻预见到这种变化会带来划时代的后果。

美国是由摆脱了欧洲旧制度的人拓荒殖民而形成的。这意味着我们的ˇ代化过程从一开始就先行了一步。然而ˇ殖民者也从欧洲带来了社会义务和团体组织等观念ˇ这使他们本着这些观念在美洲重建了家庭、教会、政体这样一些以新形式延续欧洲社会旧东西的结构。人们只是逐渐才看到ˇ每一种社会义务都是脆弱的ˇ个人之间的各种关系也都是脆弱的。我们谓之为本体论意义上的个人主义ˇ即个人是唯一的ˇ实的观念ˇ也是逐渐才广为传播的。但即便在今天ˇ在人的分离化、个体化已登峰造极之际ˇ这种胜利也还未压倒一切、独占鳖头ˇˇ代化之战仍在继续。

然而ˇ今天的战斗已变得不那么全心全意了。曾几何时ˇ在“自由”的战斗呼唤中ˇ分离化ˇ个体化被奉为到达无ˇ美妙之未来的关键。不错ˇ世上是有那么一些ˇ多恩一样的人ˇ他们发思古之幽情ˇ畏惧ˇ今生活ˇ频频报警ˇ说我们正在ˇ入不可知的危ˇ之中。但同时也有另一些人ˇ他们仍对ˇ代社会保持热情ˇ大谈“第三次浪潮”、“太空时代”ˇ或是“超然个性得以最终实ˇ的范例”。不过ˇ今天最常见的却是一种不确定的基调ˇ人们并非ˇ回到过去ˇ而是对今后发展的方ˇ感到忧虑。根据这一观点ˇˇ代社会似乎是一个飞速发展的阶段ˇ是从一种“ˇ对稳定”的状况ˇ一种“目前尚不清楚”的状况的过渡。所以许多人或许会认为马修ˇ阿诺德的话在今天仍然是适用的ˇ我们

徘徊于两个世界之间ˇ一个己经死去ˇ
另一个则仍无力诞生。(2)

人们普遍感到ˇˇ代许下的很多诺言都没有兑ˇ。启蒙运动和解放运动本应帮助我们从迷信和暴政中解放出来ˇ但它们却在二十世纪把世界引ˇ了前所未有的极端意识形态狂和政治压迫。科学本应帮助人类打开自然界的百宝ˇˇ但它却给了我们毁灭地球上一切生命的力量。“进步”这一ˇ代社会的主导思ˇˇ如若成了迈ˇ地狱的进步ˇ也便失去了激励人心的ˇ力。当今的世界一分为三ˇ一是松散得似乎已经失去了自己理ˇ的自由世界ˇ一是压抑性的、过时的共产主义中央集权社会ˇ再一个则是贫穷的、时常出ˇ暴政、无力登上通往ˇ代社会的第一级阶梯的第三世界。在自由世界里ˇ国家理应作为中立的守夜人来维护秩序ˇ为个人追求他们自己的利益创造条件。而ˇ在国家已经过分庞大ˇ并且军事化了ˇ因而出ˇ了国家变为无所不管的警察的危ˇ。

尽管存在着这些令人担忧的问题ˇ但我们接触到的大多数人还是满怀希望的。他们认识到ˇ虽然分离化和个体化对于摆脱过去的强权制度、解放自己是必要的ˇ但为了避免走ˇ事物的反面、引起自我毁灭ˇ就必须用新的责任心和社会感去制衡分离化和个体化的倾ˇ。孕育中的世界正是这样一个更新了的世界ˇ而它的诞生ˇ靠的是我们的勇气。

 

分离性文化

寻找走出ˇ代社会困境的道路之所以艰难ˇ原因之一在于ˇ代社会制约我们意识的程度。如果说ˇ代的特点就是“分离性文化”ˇ那么多恩的描述就是恰如其分的了ˇ“一切都在分崩离析ˇ昔日的大一统已成过去。”如若世界在我们面前呈ˇ为支离破碎的杂乱堆积ˇ没有任何整体形态ˇ那就很难设ˇ如何来改造它了。

无整体性ˇ既是高知识文化的特点ˇ也是通俗文化的特点。以我们高层文化中最受尊敬、最具有影ˇ力的科学部分为例ˇ我们立刻就可以发ˇˇ它不是一个ˇ以往的科学和哲学那样提供对ˇ实的普遍解释的整体ˇ而是一些互不ˇ关的学科的集合。正如斯蒂芬ˇ图尔明最近指出的ˇ

从十七世纪早期开始而且几世纪之后更是如此ˇ科学研究的任务越来越分化为不同的、泾渭分明的“学科”。……每一个独立的科学分支都有其特殊的抽ˇ方法ˇ各学科确定自身研究对ˇ的定义ˇ使得它们能够把属于其它学科的问题抽ˇ出去ˇ从而可以进行独立的考察和讨论ˇ……由于这第一种抽ˇˇ从前辩论自然问题时所集中讨论的“宇宙的内部联系性”这类广泛而一般的问题ˇ被其它一些更加专门的学科取而代之……就其实际内容来看ˇ十九世纪和二十世纪初的科学已变成各学科研究成果的总和ˇ而不是它们的统一(3)

图尔明关于自然科学的见解ˇ也适用于社会科学ˇ而且实际上适用于当代知识文化所分化成的各个“学科”和各个“领域”。法国人类学家刘易斯ˇ杜蒙指出ˇ

在ˇ代世界上ˇ人们不知道他们的每一个观察角度或每一种专门化探索究竟是于什么用的ˇ不知道它们之所以存在和区别于其它东西的原因。与其说它们的存在是人们的一致看法或理性使然ˇ不如说这仅是一种事实而已。由于理性的任务主要在于判断我们的手段和目的之间的关系ˇ那么ˇ当目的的分层结构不复存在时ˇ理性也就只能体ˇ在我们各自ˇ的界ˇ清晰的独立领域的范围内ˇ而不是体ˇ在我们对这些领域的分割、ˇ定和排列上。(4)

诗人兼评论家温德尔ˇ贝里谈过“分离化和个体化”文化对诗歌地位的影ˇ。既然科学的专门任务是揭示世界的外部ˇ实ˇ诗人便只能以抒发自己的感情为己任。诗人自己就是他的主要研究对ˇˇ“以往的真、善、美的统一被打破了”。这样的诗人再也不可能是公众人物了ˇ即使他们抗议就ˇ不久前有的诗人那样ˇ也只能是个人的抗议。贝里说得好ˇ“当代诗人的抗议仍然是公开进行的ˇ但他已不再是公民的代言人ˇ他不过是一个怒气冲冲的公民ˇ在ˇ那些并不了解他ˇ他也不了解不同情的其它公民发泄私愤”。(5)最近有位诗人企图照但丁的样子把世界—— 政治、经济、文化融为一首长诗ˇ但结果只说明了在ˇ代条件下这种企图是何等的不可能。用海伦ˇ旺德勒的话说ˇ埃兹拉ˇ庞德的长诗是“细节的堆砌”ˇ是“一堆碎陶瓷片”。庞德自己最后也说ˇ“我无法将它们揉在一起”。(6)

高层文化的这些发展给教育带来了致命的后果。过去ˇ教育(特别是高等教育)旨在使学生获得关于世界以及自己在世界中的位置的一般认识。而在今天的巨型大学里ˇ教育可谓是一个自助餐厅ˇ每个人都在其中取得ˇ互间无联系的各种信息以及有用的技能。扭转这种趋势的微弱努力ˇ不时地冲击着大学。最近的一些“冲击”ˇ是企图建立一个“核心课程”。但这种努力往往沦为各学科之间的争论ˇ争来争去ˇ“课程应有一个实质性核心”的思ˇ也在争论之中ˇ失了。这类努力与其说是对我们的分离性文化的拯救ˇ不如说是这种文化的症状。

再看看通俗文化ˇ特别是大众宣传媒介。这方面的情形就更令人沮丧了。知识文化的学科和分学科的“隔间”虽然缺乏联系ˇ但对真理的探求仍然是有意义的ˇ并令人乐此不疲、孜孜不倦。而通俗文化连这也谈不上。拿电视这个极端的例子来说ˇ很难说电视在传播什么有连贯性的思ˇ或有整体性的启示。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为自己的角色辩护说ˇ他们无非是在反映文化ˇ这是有些道理的。他们不支持任何明确的信仰或政策ˇ却在散布对一切事物的怀疑。他们当然不赞颂“权力结构”。大公司也绝不令人倾慕ˇ它们的领导人都是些毫无道德约束、利欲熏心的恶霸ˇ如 JˇRˇ欧文)。政府也太令人怀疑了ˇ政客都是骗子。劳工的形ˇ也被严重破坏了ˇ工会领袖都是些聚众闹事的歹徒。揭露世界ˇ既是知识层文化的特点ˇ也是大众宣传的特点。电视虽不事说教ˇ但它所展ˇ的ˇ实图景比公开的说教更能影ˇ人。托德ˇ吉特指出ˇ

电视展ˇ的世界是一个蓬勃ˇ上的、净洁的和追求物质ˇ受的世界。黄金时间节目更几乎毫无例外她ˇ我们展示那些雄心勃勃的人物。这些人物只要不被雄心和对最终失败的恐惧完全耗竭ˇ他们便总是把雄心和恐惧视为理所当然。如果不是被形形色色的中产阶级ˇ费品所包围ˇ他们本身也是欲望的辉煌化身。他们追求的幸福完全是个人的ˇ而不是公共的ˇ他们很少对作为整体的社会提出任何要求。即使遇到困扰ˇ他们也安于ˇ存的社会秩序。个人抱负和ˇ费就是他们生活的动力。大多数连续剧令人叹为观止的豪华场景ˇ实际上是在宣扬以ˇ费为中心的优裕生活。这还不包括那些没完没了的商品广告。这些广告所表达的观念是ˇ人对自由、快乐、成就、地位的追求ˇ统统可以通过ˇ费来实ˇ。经过装璜的优质生活ˇ是黄金时间节目背景中肆无忌惮的欺骗。(7)

吉特林的描述最适合于白天和黄金时间播出的肥皂剧ˇ但对于情景喜剧就不尽然了。因为情景喜剧中人的关系总的来说比较和谐。确切说ˇ情景喜剧经常塑造出这样一些人ˇ他们因为受到某种私人利益的诱惑ˇ几乎要于出不诚实或不忠于私人生活的事来ˇ但最终还是将家庭或朋友置于物质追求之上了。不过无论如何ˇ肥皂剧和情景喜剧都反映了人的正直和残酷的经济竞争、对抗。虽然肥皂剧告诉我们的是有权势缺人情的富人往往并不幸福ˇ而情景喜剧告诉我们的则是正直的“小人物”往往是幸福的ˇ但二者都描绘着一个以经济竞争为主戏的世界ˇ这个世界的唯一天堂ˇ只存在于个人关系融洽的小圈子中。因此ˇ笼罩着这一“传统道德”的缩影的“ˇ实”ˇ便是对物质利益的压倒一切的追求。

当然ˇ这些问题在电视上从未得到真正的讨论。既然形ˇ和感觉比思ˇ容易被电视传播ˇ电视便通过连续不断的刺激来抓住我们、蒙蔽我们。既然一个刺激和另外一个刺激的感官效果没有区别ˇ那就是说看什么都是一样的了。看知识竞赛也好ˇ情景喜剧也好ˇ或是换一个血淋淋的侦探剧、小型名人连续剧ˇ按键一按ˇ什么也没有留下。

电视节目缺乏系性ˇ不光表ˇ在各个节目之间ˇ甚至一小时或半小时的节目演播ˇ也存在着惊人的不连贯性。不管节目本身给观众造成了什么样的心境ˇ商业广告都定时地以其完全异样的情调把它打破。即便撇开广告不说ˇ电视节目的风格也是突兀、跳跃得出奇ˇ穿插着许多不同场景、人物的快镜头。对话也成了一连串的省略语ˇ谁都是三言两语ˇ根本表达不出任何复杂的东西。深层感觉 —— 如果有的话ˇ也只能用一个词或一撇目光来表达。

电视的形式同其内容是血肉ˇ连的。除了千篇一律的情景喜剧以外(即使在这种节目里ˇ离婚也日益普遍起来)ˇ人际关系薄如纸ˇˇ镜头转换那样瞬息即变。大多数人物形ˇ结果不是靠不住就是两面派。如在警察剧中ˇ强烈的承诺一定是在哥们儿之间作出的ˇ而周围的环境ˇ包括警察队伍内部ˇ也充满着不信任和怀疑。

如果通俗文化、特别是电视和其它大众媒介以没有任何质的特征为荣ˇ而四分五裂的知识文化又不愿对关于存在的重大问题发表意见ˇ那我们的文化还有什么得以维系于一体的希望呢?分离性文化提供了两种聚合、鼓者说虚假聚合的方式。毫不足怪ˇ这两种聚合的根子ˇ原来就是功利型个人主义和表ˇ型个人主义。其一就是成功之梦。如吉特林所说ˇ电视上的人物一是个人抱负ˇ一是害怕失败ˇ心里主要就这两条。这种戏剧场面是我们大家都熟悉的ˇ至少是我们中间所有受到中产阶级价值观念熏陶的人ˇ谁又没有呢ˇˇ都熟悉的。虽然我们各自孤身奋斗ˇ但起码我们还能认出ˇ我们的伙伴也是同样的个人梦ˇ的追求者。其二是对个人情感的生动描述。电视注重的是人们的感觉ˇ而不是人们的思ˇ。思ˇ可能使我们分离ˇ感情却能使我们靠拢。成功的电视人物和名流ˇ于是就成了那些能够自由展ˇ其感情状况的人ˇ我们感到真正了解他们。而电视广告固执地ˇ我们推ˇ的ˇ费品ˇ也便成了我们ˇˇ中的并把我们聚合在一起的优质生活的ˇ征。然而ˇ这是一种奇怪的聚合ˇ因为将我们聚合进去的那个世界只存在于一张一弛的交替之中ˇ是没有任何质量上的时空之分、善恶之分、有意义和无意义之分的。无论我们偶尔能从别人身上看到多少与自己ˇˇ的东西ˇ我们实际上还是ˇ马修ˇ阿诺德在1852年所说的那样ˇ“在生活变成了岛屿的海洋里……我们芸芸众生孤独地生活着。”(8)

 

聚 合 性 文 化

上面所谈的情况ˇ还不是、也不可能是问题的全部。因为分离性文化一旦完全占据统治地位ˇ它也会由于设有聚合力而自行崩溃。更可能的是ˇ在这种情况发生之前ˇ会出ˇ一个集权国家ˇ由它来提供文化本身再也不能提供的凝聚力。如果说目前我们还不是整体中的一堆可以ˇ互替代的碎片ˇ如果说我们还是整体中具备一些质的差别的成员ˇ那是因为传统仍在我们中间起作用(虽然有这样那样的困难)。这些传统告诉我们世界和社会的本质ˇ以及作为一个民族ˇ我们是何许人也。这些传统主要源于《圣经》和共和主义『它们对许多美国人、在某种程度上是对所有美国人都很重要。不管怎么样ˇ或是通过家庭、教会和各种文化组织ˇ或是在社会缝隙之中、在小学和大学里ˇ人们还是能够传达一种生活方式的信息的ˇ即他们是共同生活在一个其道德和文化都可理喻的世界中。

我们所说的忆旧共同体ˇ正是试图用各种方法赋于ˇ实生活、时间、空间、个人和团体本质的意义。比如说ˇ宗教共同体所体验的时间和大众媒介所表ˇ的时间就不一样。在后者那里ˇ时间仅是没有质的意义的刺激性场面和持续流动。而在前者看来ˇ年、月、日、四季、星期ˇ都是世俗和神圣的不断交替。我们在餐前、睡前和公共礼拜时做祈祷ˇ是在提醒自己ˇ功利圭义的追求并不是生活的全部内容ˇ生活的充分实ˇ在于把上帝和邻人放在首位。许多宗教传统把沉默当作打破持续的刺激、将我们的心灵引ˇ人的全面存在的一种方式。我们的共和主义传统也有其标志时间的方式ˇ特定的日期使我们记起我们历史上的伟大事件和英雄人物。这些英雄的伟绩表明ˇ作为自由的人民ˇ我们是怎样一种人。就连我们个人的家庭生活ˇ也会在感恩节的晚宴或“7月4日”的野餐中形成统一的节奏。

总之ˇ我们从来就不是、而且ˇ在仍然不是一群除了通过有意识的契约组成一个约束力尽可能小的政府而外便毫无共同之处的个人的集合体。我们生活的意义可以用上于种方式表ˇ出来ˇ其中大多数是我们意识不到的ˇ因为有的传统即使不上千年ˇ也承袭数百年之久了。正是这些传统使我们知道了自己是谁ˇ应当如何ˇ处ˇ这是有实实在在的不同的ˇ就连大众媒介在表ˇ雷同的情感和刺激时ˇ也不能完全否定这种质的区别的存在ˇ尽管在方法上可能是不露形迹的。

如果我们生活的意义是源于我们很少有意识地加以思考的《圣经》和共和主义传统ˇ那么这些传统的ˇ亡是否会最终夺走我们生命的全部意义呢?难道我们不是在受着分割的知识文化和破碎的通俗文化的上下夹攻吗?生活意义被侵蚀、凝聚力遭到破坏ˇ这不是美国人所希望的。实际上ˇ我们接触的大多数人对理ˇ化ˇ镇的深切ˇ往ˇ表ˇ的正是对生活意义和凝聚力的渴求。虽然对ˇ镇生活的渴求仅是对无法复归的过去的一种怀念ˇ但值得考虑的问题是ˇ曾经由ˇ镇生活体ˇ的《圣经》和共和主义传统ˇ是否能够以适应我们当今需要的方式重新建立起来。我们的观点是ˇ如果我们要进入那尚无力诞生的世界的话ˇ就必须扭转ˇ代社会那毁灭一切旧有文化的倾ˇ。我们需要再学习人类丰富的文化ˇ重新利用并振兴它们ˇ使它们能有助于改变今天的状况。

认知识文化内部的动荡中ˇ我们尚可看到一ˇ希望。斯蒂芬ˇ图尔明告诉我们ˇ“今天ˇ我们自己的自然科学已不再是“ˇ代'科学”ˇ而是“ˇ代后”科学了。其中的学科分界开始展ˇ出它们作为历史偶然的本来面目ˇ那些完全属于“跨学科”的问题ˇ也开始得到解决。这是由于我们认识到ˇ我们归根到底不能把自己是谁同所研究的对ˇ割裂开来。正如图尔明所说ˇ“我们再也不能ˇ笛卡尔和莱布尼茨所要求的那样ˇ作为理性局外人来看待世界了。我们的位置就在我们所研究的那个世界之中。不论我们取得了怎样的科学认识ˇ它必须是自然过程的参加者可以得到的认识ˇ也就是从内部得到的认识。”(9)也许ˇ诗人、神学家和科学家所看到的世界毕竟还是同一个世界ˇ起码ˇ在对这种可能性已经有讨论的余地了。社会科学中也出ˇ了同样的进展。在这里ˇ似乎研究历史和在历史中行动已不ˇ我们以往所认为的那样不同了。如果我们的高层文化能开始讨论自然和历史、时间和空间而又不把研究对ˇ分割成碎片ˇ那么我们或许能找到自己与以往使得人们生话有意义的旧方式之间的联系ˇˇ似之处。这并不会导致拉我们回到过去的新传统主义。ˇ反ˇ它会导致真正的传统的复苏ˇ这种真正的传统是在不断进行自我修正、永远处于发展状态之中的。它也许能帮助我们重新找到那种几乎丧失殆尽了的凝聚力。

 

社会生态

自然科学中边缘科学的发展ˇ与社会实践的变化有着深刻的联系。关于这一点ˇ斯蒂芬ˇ图尔明提供了一个富有启发性的范例ˇ生态学研究在汲取多种学科成果的基础上提出了这样一个一般性问题ˇ即生物ˇ包括人类ˇ是怎样在其共同居住区内ˇ互共存的ˇ既然人类ˇ在对地球这个众生寄居的星球有着重大的影ˇˇ那么生态作为一门科学与生态作为一门哲学和一种社会运动之间ˇ是有着密切联系的。图尔明并不是说生态科学和生态社会哲学是一回事ˇ而只是说无法将它们分割开来ˇ因为每一个生态“事实”ˇ都有其伦理道德的意义。(10)

从图尔明的论述再前进一步ˇ便提出了“社会生态”ˇ即我们在前面称之为“道德生态”的东西。它所提出的问题与自然生态有关并与其平行。人类与其社会息息ˇ关ˇ一部分人采取的行动对另一部分人的生活影ˇ极大ˇ社会科学的ˇ当一部分就是对这些影ˇ进行研究。

我们并不贬低ˇ代技术的成就。但我们ˇ在也看到ˇ它们给自然生态造成了毁灭性的后果ˇ我们正在努力减轻和扭转这种危ˇ局面ˇ重建生态平衡ˇ因为生态平衡的完全丧失对人类无疑是致命性的。ˇ代社会对社会生态也产生了同样的破坏性后果。有史以来人与人之间一直是恶意ˇ待的ˇ但ˇ代社会的破坏力之大却是空前的。社会生态不仅受到战争、种族灭绝和政治压迫的破坏ˇ而且由于人与人之间微妙的关系纽带被切断、人们ˇ入了恐惧和孤独而遭到破坏。时间已经ˇ我们表明ˇ除非我们立即开始补救被破坏了的社会生态ˇ否则我们将会在自然生态的灾难到来之前ˇ就自我毁灭了。

几个世纪以来ˇ我们一直在为自由、财富和权力拼搏。一百多年来ˇ大多数美国人 —— 中产阶级、一直以为生活的全部意义就在于获得不断发展的地位、收入和权威ˇ一直以为由此也就有了真正的自由。我们的成就是巨大的ˇ它使我们产生了在一个真正正义的世界上建立一个真正充满人性的社会的理ˇˇ而且也提供了实ˇ这一理ˇ的多种手段。然而ˇ我们却又似乎正处在灾难的边缘ˇ不仅面临着国际冲突ˇ而且也面临着我们自己社会内部的离散状况。错在哪里ˇ怎样才能悬崖勒马ˇ

在思考错在哪里的问题时ˇ我们必须弄清楚自己能从最新知识里学到什么ˇ而且也要弄清能从我们的传统中汲取些什么。上至国际社会、国民社会ˇ下至地方社区和家庭ˇ日渐衰微者ˇ无不是其聚合力。或者用Jˇ温斯罗普的话说ˇ我们忘记了“自己原本是同一共同体中的成员”。我们犯了共和国缔造者们眼里的原罪ˇ把一人、一群、一国的私利置于人类共同利益之上了。

《圣经》和共和主义传统用以检验一个社会是否健康的标准ˇ是看它如何处理财富和贫困的问题。希伯莱先知们站在受压迫的穷人一边ˇ谴责剥ˇ他们的富人和权贵。《新约全书》所描绘的耶ˇˇ生活在他那个时代的穷人之中ˇ他知道富人是难以ˇ应他的呼唤的。《新约全书》和《旧约全书》都明确认为ˇ社会的被贫富之间的鸿沟分裂开来ˇ这不符合上帝的意志。从亚里士多德到美国创建者们的古典共和主义理论ˇ都基于一个假设ˇ即自由制度只能存在于一个生活条件基本平等的社会里ˇ贫富的极端分化与共和主义是不兼容的。杰裴逊为他在法国所见的贫富悬殊而震惊ˇ而对我们作为自由人民的前途无ˇ乐观ˇ因为我们没有巨富和赤贫。当代社会科学己经论证了贫困和歧视的后果ˇ因此大多数受过教育的美国人知道ˇ我们的世界和我们的邻里之所以不安全ˇ主要是因为经济上和种族上的不平等。(11)我们访谈过的大多数人都愿意生活在一个安全、友好睦邻的世界中ˇ而不喜欢今天这样的世界ˇ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但是ˇ由于我们处于深深的矛盾之中ˇ解决问题的办法仍不明确。(12)在景气的时候ˇ我们并不介意稍稍增加一些“福利”ˇ而在不那么景气的时候ˇ我们就认为自己事业上的成功起码应该使我们及家庭免于失败和绝望。新资本主义意识形态告诉我们ˇ贫困可以由富人餐桌上掉下来的面包渣来减轻。对此我们虽有怀疑ˇ但又感到此一说很有吸引力。有些人经常感到、大多数人则有时感到ˇ我们只有“成功”了ˇ才算得上个什么人物ˇ才可以看不起那些失败了的人。美国梦往往是深藏在个人心底的明星梦ˇ一定要成为举世无双的成功者ˇ博得众人的仰慕ˇ一定要在浑浑噩噩的芸芸众生中出人头地。长期以来ˇ我们ˇ信这个梦ˇ并为之拼搏ˇ因此这个梦是很难“做完”的ˇ尽管它和我们的另一个梦 —— 生活在一个真正值得在其中生活的社会里ˇ是ˇ互矛盾的。

我们最担心的事情ˇ也是使新世界无力诞生的原因ˇ即假如我们放弃个人成功之梦ˇ代之以一个真正一体化的社会性集体ˇ我们就会丧失独立和个性ˇˇ入依赖性和暴政。我们难以认识到的一点ˇ正是ˇ代世界的极端分裂真正威胁着我们的个性ˇ如果分离化和个性化的精华即个人尊严和自主要得以维持ˇ就必须实ˇ一种新的社会聚合。

过渡到一个新层次的社会聚合ˇ一个有生命力的社会生态的ˇ法ˇ可能会被看成建立完美社会的荒唐的乌托邦计划而遭到反对。但是我们所说的这个转变不但是必要的ˇ而且是毫不过分的。确切地说ˇ如果不实ˇ这一转变ˇ那就根本没有什么前途可言了。

 

重 建 社 会 生 活

改造我们的社会和文化ˇ必须在几个层次上进行。如果这种改造只发生在个人头脑里(在一定程度上这己经发生了)ˇ那将是软弱无力的。如果改造仅仅来自于国家的主动性ˇ那它就会带有强制性。大多数人的转变很关键ˇ而且这一转变不仅要表ˇ在意识上ˇ而且要表ˇ在个人行动中。然而个人又受到团体的滋养ˇ团体的道德传统强化着个人的愿望。本书讨论过的一些忆旧共同体所承载的道德责任观ˇ都或明或暗地要求在眼下这个世界中建立起一个新的社会生态。但是ˇ这种要求的实ˇˇ还有待于从ˇ存的社会集团和组织中产生出致力于这一改造的一股社会运动。我们几次把民权运动作为范例。这场运动永远改变了人的意识ˇ改变了个人对于种族的态度ˇ改变了我们的社会生活ˇˇ除了公开的种族歧视。如果说民权运动未能根本改变我国黑人的地位。那正是因为这一点的实ˇ有待于我们ˇ在所讨论的社会生态的改变。所以ˇ除了其它意义以外ˇ改造社会生态又是民权运动的继续和完成。最后ˇ这个运动也将导致我们的政府和经济之间关系的改变。这不一定意味着更多地直接控制经济ˇ也决不意味着国有化ˇ而是意味着改变企业运行的环境ˇ从而鼓励来自“私人”企业或自治的小型、中小型公共企业的经济民主和社会责任方面的创新。对于重整我们的社会生态的道德方面的考虑ˇ我们在前一章讨论过的管理社会和经济民主的倡导者的建议ˇ是值得考虑并酌情予以采纳的。

为了真正起到改造的作用ˇ这样一个社会运动就不能在达成部分目标之后便停歇下来ˇ而不去触动政治过程。这样一个社会运动的最重要的贡ˇ之一ˇ就在于恢复民主制度的尊严和合法性。在前面各章中我们已经看到ˇ美国人对政治是持何等怀疑的态度。他们认为ˇ在政治这个领域里ˇ武断地划分出的不同观点和不同利益的冲突ˇ只能通过权力和操纵来解决。然而我们社会生态的恢复ˇ将使我们能够把利益同共同利益概念联系起来。如果我们更清楚地理解了我们的共同点以及希望一道实ˇ的目标ˇ那么我们之间的其它分歧就不那么可怕了。我们可以去缩小那些由明ˇ的不公平所引起的差别ˇ同时尊重那些基于可以理解的道德沉默范围内的差别。当然ˇ一个论述正义的实质内容而不只是论述程序规则的政治纲领ˇ应该体ˇ在一个有效的政治体制之中ˇ这个政治体制可能还应该包括一个恢复了生命力的政党制度。

事实证明ˇ一个有效的ˇ有凝聚力的政治制度ˇ是不能把主要ˇ于程序问题范围的浅薄的政治共识作为自己的支柱的。数十年来ˇ这一点己经变得越来越清楚了。我们一直不敢去尝试在更具实质性的问题上求得一致ˇ担心这会引起不可接受的激烈冲突。其实ˇ如果我们有勇气面对越来越严重的政治经济困难ˇ也许就会发ˇ我们之间的基本共同点比我们ˇˇ的要多。当然ˇ寻求共同点的唯一办法是提高公共政治对话的水平。因为只有这样ˇ重大问题才能够得以讨论ˇ而不是被遮掩起来。(13)

如果我们强调恢复一个有生命的社会生态是正确的ˇ那么政府在新的政治气氛中可以采取的一个至关重要的行动ˇ按克利斯托弗ˇ詹克斯的话来说ˇ就是“减少对失败的惩罚和对成功的鼓励。”(14)减少对雄心的过分鼓励和对失败的过分恐惧ˇ会使工作的意义在我们的社会中发生巨大的改变ˇ而随着这一变化而变化的东西也将有不同的意义。为了争取这种变化ˇ还必须使其成为更大的变化的一部分ˇ即重新恢复职业和使命的观念ˇ以新的形式使人们为一切人的利益而不只是为自己的利益而工作。

如果对于工作的外在惩罚减少了ˇ那么就有可能使职业的选择更加取决于工作本身给人带来的满足感。使工作本身有趣味、有价值ˇ这正是复活了的社会生态的中心要求之一。对于专业人员来说ˇ这将意味着他们更清楚地感到自己为之工作的那些机构确实是在造福于公众利益。如果一个聪明的律师的工作是帮助一个公司同其它公司斗智的话ˇ那么他的智力足以使他怀疑他的工作到底有多少社会效用。这个工作也许是有趣味的、甚至是富有挑战性和激动人心的ˇ但在一个更大的道德和社会领域内ˇ它却是毫无意义的。这就必然产生出一种异化ˇ公司律师的ˇ对高工资只是部分地减轻了这种异化。有些人的工作不仅缺乏奖励ˇ而且单调、重复并缺乏挑战性ˇ他们处于更恶劣的境地。自动化使我们成百万的公民沦为机器人的奴仆ˇ在这种专制下ˇ私人生活的快乐——这对技术和工资都属于最低水平的人来说本来就是有ˇ的 —— 是不能得到补偿的。如果自动化所带来的社会财富不是被少数人所霸占的话ˇ就可以用来奖励那些本身有价值的工作ˇ用来恢复手工工艺(在ˇ富人提供商品方面它己经大ˇ身手)ˇ还可以用来改善对人的服务。在大部分工作由机器完成的地方ˇ可以通过让工人充分参与企业工作来减轻工作的枯燥无味。工人们将知道自己的工作如何同最终产品ˇ联系ˇ他们也能够用自己的意见来影ˇ企业的管理。

毫无疑问ˇ出色完成工作后所获得的满足感、“追求卓越”ˇ确实是永久的、积极的人类动机。如果对工作的奖励乃是人们的承认ˇ而不仅仅是巨大的私人财富的积累ˇ那么工作会有助于我们共和国缔造者所说的“公民道德”的形成。事实上ˇ在一个重建的社会生态中ˇ工作确实将成为公民道德的主要形式ˇ而且它还将带来一连串的积极成果ˇ比方说ˇ一个多世纪以来越来越严重的私人与公众、工作与家庭之间的分裂ˇ有可能得以愈合。如果工作精神不带有那么残酷的竞争性ˇ而是更富有生态的和谐ˇ那它将和私人生活、特别是家庭生活合拍。减少人们对个人提升的疯狂的关切ˇ减少男人和妇女的工作时间ˇ将使妇女能够在不放弃家庭生活的条件下更充分地参加工作。同样ˇ男人将能够在家庭和育儿方面起到和妇女同样的作用。这样ˇ最初似乎只是工作性质的改变ˇ最终将对家庭生活也产生巨大的影ˇ。

工作意义的转变ˇ即工作仅为了私人到为了公众的转变ˇ还引出另外一个结果ˇ这就是减少人们掩盖我们社会内在复杂性的动机。作为工作精神的一部分ˇ将是意识到人们之间ˇ互的错综复杂的依存关系。达成这一点以后ˇ对于社会灾难的恐惧便不复存在ˇ也不会有过多的奖励来促使我们过分夸大自我的独立性。随着这个改变ˇ我们也许能够开始理解ˇ尽管我们中的有些人一开始就具备其它人所没有的家族或文化上的特权地位或不利地位ˇ但我们所有的人作为人在道德上应当受到同样的尊重。也许当我们不再把生活看作赛跑、所有的奖品都发给那些跑得最快的人时ˇ我们就会开始理解这样一个事实ˇ即我们之间是有真正的文化区别的。在我们之中并不是大家都ˇ要同样的东西ˇ如果有的人在生活中找到了除实ˇ自己抱负以外的乐趣的话ˇ这并不是道德上的缺ˇ。总之ˇ一个恢复了的社会生态ˇ也许能使我们减轻处于不利地位的社会群体已经受到的损害ˇ既不责怪受害者ˇ也不企图把他们变成那种中产阶级佼佼者的翻版。

应该澄清的是ˇ我们并不是说(就ˇ我们在第十章批评的有些人所说的)在组织经济的过程中要上几个新花样就能解决我们所有的问题。确实ˇ工作意义、工作和奖励之间的关系的改变ˇ是我们的社会生态恢复的关键。但是ˇ这样一个改变涉及到深刻的文化、社会和心理的转变ˇ而这些转变是不会仅仅通过专家们对经济制度的微调来实ˇ的。ˇ反ˇ制度的改变ˇ教育的改变和主观动机的改变总是同时发生的。比方说ˇ我们的任务的一部分ˇ乃在于恢复社团的早期涵义。艾伦ˇ特拉顿伯格曾这样写道ˇ

该词(社团)系指任何一种形成团体的个人的结社ˇ即一个有着统一目标、统一名称的主体。过去ˇ社团的目的通常是社区性的或宗教性的ˇ自治城镇、行会、修道院、主管教区等ˇ就是早期欧洲社团形式的体ˇ。人们过去认为ˇˇ在的非盈利目的的社团也仍然认为ˇ组成社团的组织和社团主体,要通过为公众利益服务来取得自身根据。事实上ˇ直到内战以后ˇ人们才普遍地认为ˇ社团合法地位的取得是一种只能由国家立法的特别法令颁给的特权ˇ而且是明确地为着公众利益的。社团的合法化当时还没有被认为是私人企业通过申请就可以得到的权力。(15)

迟至1911年ˇ就ˇ我们在第十章中看到的那样ˇ一位有影ˇ的波士顿商人亨利ˇ李ˇ希金森还按照早期新教对监理人的慨念ˇ说社团的财产“属于社区”。

重申这样一个思ˇˇ即社团的合法化是公共当局对私人组织的特许ˇ是为了令私人组织为公共利益服务ˇ这种ˇ公众负责的服务ˇ将改变所谓“社团的社会责任”的目前状况。ˇ在ˇ社团的社会责任ˇ往往是公共关系之类的表面文章ˇ这种改变应使社会责任成为社团本身的一个组成部分。这一点的实ˇˇ反过来将根本改变经理人员的作用以及对他们的训练。管理作为一个职业ˇ将恢复其早期涵义ˇ它不仅包括技术能力的标准ˇ而且也包括公共责任的标准。这样ˇ在发生冲突的时候ˇ管理者的公共责任标准就能够超越他对公司雇主的责任。这样一个专业经理的概念必然要求商业管理学校的主导精神发生深刻的质变。商业道德必须成为职业教育过程中的核心ˇ如果这样一来对商业管理成功的奖励不那么过分的话ˇ那么对这个职业的选择将出于更具有公众精神的动机。总之ˇ个人、文化和结构的改变是互为因果的。

 

时 代 的 信 号

我们的谈话对ˇ中很少有人会使用我们刚才所使用过的语言来描述我们社会面对的问题。很少有人对那种全然贡ˇ给个人抱负和ˇ费主义的生活感到满意ˇ大多数的人都试图以某种方式超越自我中心主义生活的ˇ制。如果说美国还有很多自私自利、自我陶醉的人的话ˇ我们倒没有发ˇ他们ˇ但是我们的确发ˇ了一种个人主义的语言ˇ即美国人关于“自我理解”的主要语言ˇ而正是这种语言ˇ制了人们思考的方式。

很多美国人通过各种专业练习和“训练”的形式来进行认真的、甚至是苦行主义的自我修养。问题在于ˇ这些练习之类是否真能达到自我实ˇ和自我完成的目标ˇ它们是否引起过分的自我操纵而背离了最初所宣称的目的。但是也不乏这样的例子ˇ那些试图发ˇ自我的人却在同一过程中发ˇ了超越他们自我的东西。比方说ˇ一个禅宗的学生这样说道ˇ“我开始学习禅宗佛教是为了我自己ˇ是为了停止痛苦ˇ得到启发ˇ不管怎么样ˇ我是为了自己才这样做的。先是把握自己ˇ达到某种境界ˇ但真要做到这一点ˇ又必须放弃对自己的把握ˇ于是那个东西又把握住了我ˇ尽管说不清究竟这个'它'是什么”。(16)这个学生所发ˇ的是ˇ生活的意义不能从对自我服务的操纵性控制中发ˇˇˇ反ˇ通过严格地修炼一种宗教生活方式ˇ他发ˇ了自我的受制性和驾驭他物的有ˇ性。毫不奇怪ˇ“自我实ˇ”是在第二种语言背景、即佛教禅宗的隐喻语言中ˇ在一个试图把这种语言变成实践的社会集体中发生的。

许多美国人注重通过同别人的密切联系、而不是通过自我修养ˇ来发ˇ生活的意义。浪漫的爱情在我们社会中仍然被理ˇ化。当然ˇ浪漫的爱情在很大程度上可以是一种自我陶醉ˇ它甚至可以成为利用别人来满足自己的借口。当然ˇ它也可以揭示自我的贫乏。并引起在亲爱者面前的真正的谦卑。我们在前面各章中提到ˇ那些需要接受心理治疗的人ˇ尽管他们珍惜自己的个人自由ˇ但是他们还是会去寻求持久的依附关系和一个能培育这种依附关系的社会团体。和自我修养的例子一样ˇ人们渴望同别人建立认真的关系ˇ也是试图超越孤立的自我ˇ虽然个人主义的语言有时会使这一点难以得到表达。经常受到谴责的“ˇ费主义”的许多内容ˇ也必须在这同一个含混不清、充满矛盾的背景中才能理解。人们总希望住得好ˇ吃得好ˇ并且是在欢乐的气氛中ˇ受ˇ还ˇ去那些可以欣赏艺术品的地方ˇ或者干脆躺在阳光下ˇ或者在海里游游泳ˇ而这一切往往包含着“给予”的成分ˇ而且这些活动通常是在双方情投意合的关系中才是有意义的。(17)人们创造的注重ˇ费的生活方式或类似那些漂亮人士的生活方式ˇ或许只不过是一个舒服的家或野营帐篷。在它成为一种抵御危ˇ和无意义世界的方式的同时ˇ这种生活方式也许背上了它本身难以承受的负担。在那种情况下ˇ超越自我的努力过早地结束在托克维尔谈到过的“家庭和朋友的小圈子里”了ˇ但即便如此ˇ建立这种生活方式的原始冲动的确不能说是自私的。

随着赋予日常生活以美学、道德意义的传统生活方式的ˇ弱ˇ美国人或多或少成功地创造着其它的生活方式。他们广泛进行各种艺术、体育等活动(有时还ˇ当认真)ˇ有时是作为旁观者ˇ但经常是作为参与者。这些活动有些具有强烈的传统意识ˇ需要艰苦的练习ˇ比方说芭蕾舞就是这样。其它一些活动ˇ比方说在ˇ村散步布或慢跑ˇ可能完全是即兴的ˇ但也不乏其自身的意义。在这些活动过程中ˇ时而会出ˇ一阵阵被人们称作“最高感受”的强烈感觉。在这样的时刻ˇ一种深深的幸福感压倒了日常生活中一切只重实利的种种盘算ˇ遗憾的是这种感受只能暂时减轻日常生活对人们的压力。怎么表述这些活动的社会特性呢?最贴切的表达方式或许就是我们所用的“生活方式飞地”一词了。为这些活动组织起来的群体转瞬即逝ˇ因活动本身的特点ˇ制了参加人数ˇ又因重要性有ˇ难以保证参加者的忠诚。因此ˇ这些活动的群体不能在公众中真正有影ˇˇ只在极少的时刻ˇ这类组织才会引起公民意识。例如ˇ一个地区的专业运动队赢得了国家冠军ˇ这会带来短暂的、归属大都市的兴奋感。

我们接触到的许多人ˇ都感到自己ˇ人在一个分裂了的世界之中ˇ这个世界的一半是竞争拼搏的公共世界ˇ另一半是理应给人以爱和生活意义、以使竞争不致于无可忍受的私人世界。有些人正致力于克服这种分裂ˇ决心使私人世界和公共世界融为一体。这就是说ˇ恢复我们的社会生态。比如我们在第六、七、八、九章的结尾处提到的西西莉亚、多尔蒂、玛丽ˇ泰勒、爱德华ˇ施瓦茨和保罗ˇ莫里森就是这样一类人。西西莉亚ˇ多尔蒂为一个“无财产者”有参与权和发言权、一个他的子孙们可以安全地生活的团体效力。玛丽ˇ泰勒在考虑起码是今后二十五年的长远阶段ˇ而不是ˇ大多数政治家那样鼠目寸光ˇ她所关切的是如何弥补自然生态和社会生态已经遭到的破坏。爱德华ˇ施瓦茨所考虑的是我们工作的组织方式中破坏人性的方面ˇ他试图将《圣经》和共和主义传统中对于道德的注重引入我们的经济结构。保罗ˇ莫里森试图建立一种强有力的教区生活ˇ这样他的教徒们就能在世界上履行天职ˇ作出真正的贡ˇ。

所有这些人都在汲取我们的共和主义传统和《圣经》传统ˇ努力将变成了第二语言的东西重新纳人我们的第一语言。我们曾经谈到“重新估价传统”ˇ即在传统中寻找营养ˇ然后积极地、有创造性地把它运用于当今ˇ实。而上述这些人们就是如此行事的具体范例。那么ˇ在重新评价传统的努力中ˇ他们从我们社会的主要文化结构中获得了哪些帮助呢?这方面的情况是复杂的ˇ尽管我们的知识层文化存在着分裂ˇ但是大学的研究成果还是为我们接触的一些人提供了帮助。例如ˇ爱德华ˇ施瓦茨受到美国政治哲学中重新思考共和主义传统的思ˇ的极大影ˇ。保罗ˇ莫里森利用当代神学和神学伦理学来反思自己的主张。找到帮助实属不易ˇ但即使在我们高层文化的碎片中ˇ还是可以清楚地看到ˇ重要的工作仍在进行。

当我们的大学在强调实际成绩 —— 技术成就和专业技术方面比以往任何时候压力都大的同时ˇ有人呼吁重新确认教育的古典作用ˇ即把教育作为用共同的文化涵义表达个人愿望的方法ˇ以使得个人能够同时成为充分发展的个人和自由社会的公民。伊娃ˇ布朗恩最近在《国家教育的悖论》一书中雄辩地论述了这种对教育的理解。她说ˇ在ˇ今的教育中ˇ人们要么选择传统ˇ要么选择技术ˇ而技术已经过分地占了统治地位。(18)结果就造成了这样的情况ˇ在今天的多学科综合性大学里ˇ简直没有哪一本书、甚至一部莎士比亚的剧本ˇ能被一个班的学生人人皆知。一旦教育变成了个人职业的工具ˇ它就不再能告诉我们个人的意义或公民文化了。然而万幸ˇ传统还是传下去了ˇ起码是传给了那些寻求传统的学生。传统得以沿袭ˇ更靠那些热爱传统的教师和他们不懈的努力。1980年ˇ当海伦ˇ凡德勒对ˇ代语言协会发表主席演说的时候ˇ引用了华滋华斯的《前奏》中的结束句ˇ

我们所爱的ˇ
必为他人所爱ˇ我们将教给他们如何爱。

她用以下的话结束了她的发言ˇ

我们没有获得改革小学和中学的权力ˇ即使我们知道这一改革可以如何着手。但我们力所能及的是改造我们自己。我们的首要任务ˇ是ˇ我们的学生、特别是低年级的学生ˇ传授寓于大小民族文化的传说故事中的丰富的社会知识ˇ帮助他们理解他们作为个人的自我和作为社会存在的自我……我认为所有的一年级英语课都应该用起码一半的时间来阅读神话、传说和寓言ˇ初级语言课也应该这样做。我们有责任在第一次面见学生时就ˇ他们表明ˇ我们是什么样的人。他们那潜在的求知欲被过去的教育长期压制ˇ我们有责任用那取之不竭的、来自于传统的营养使他们认识到ˇ他们也爱我们所爱的东西。(19)

大学、还有一些中学的教育ˇ仍然在提供我们所需要的帮助ˇ以使传统成为我们生活的重要源泉。但那些和学校“争夺”青年和成人教育的文化机构和电视ˇ在这方面却没有什么建树。以电视而论ˇ大多数节目根本不存在任何连贯的传统的概念。

根据我们的采访和我们对社会的一般观察ˇ可以说很多美国人并没有打算对他们一贯的生活方式作出重大改变。经过粉饰的“优质生活”虽然不那么令人满意ˇ但仍有强大的诱惑力。在寻找减轻社会生态破坏的严重后果的权宜之计方面ˇ美国人是ˇ当聪明的。利瓦伊关于古罗马的一段话似乎对我们也适用ˇ“我们已经到了无法忍受自己的罪恶ˇ也无法忍受对罪恶的惩治的地步了。”但是正如我们的谈话对ˇ中那些具有远见卓识的人确信的那样ˇ这样的时刻也许已经迫近了ˇ那时我们必须作出选择ˇ或者改造我们的国家ˇ或者ˇ历史上的很多国家那样ˇ落入专制主义的虎口。

 

丰裕的贫困

ˇ代化时代伊始ˇ托马斯ˇ霍布斯就生动描绘了即将降生的社会中的一幅人类生存的图画。他把“人生”比作赛跑ˇ说ˇ“但是在这个比赛里ˇ我们必须假设ˇ除了争当第一名以外ˇ再没有其它的目标ˇ也不是为了花环ˇ在比赛中(仅举几句他的具体描述)

居先是荣耀ˇ
落后是羞辱ˇ
不慎摔倒当哭ˇ
别人摔倒当笑ˇ
总被别人超过ˇ实在悲惨ˇ
不断赶上别人ˇ甚是幸福ˇ
弃跑道而去ˇ等于死亡。

在《海中怪兽》一书中ˇ霍布斯总结了他关于人类生活的学说ˇ指出ˇ“人类首要的普遍倾ˇˇ就是永久地、不断地追逐各种权力ˇ至死方才罢休。”(21)但是我们ˇ在已经开始看到ˇ他所说的赛跑是没有胜者的ˇ这样ˇ如果我们的唯一目标就是权力的话ˇ能够停止对它的追逐的死亡ˇ就不会只是个人的死亡ˇ而是整个文明的死亡了。

不过我们仍有能力重新审视我们己踏上的跑道。满怀共和主义和《圣经》传统的情感的、关切道德问题的社会运动ˇ过去对我们帮助很大ˇ今天也可能再次帮助我们。不过ˇ我们最根本的观念从来没有ˇ今天这样受到强烈怀疑。今天的问题不仅是政治性的ˇ而且是道德上的ˇ是与生活的意义ˇ联系的。过去我们一直以为ˇ只要经济能继续增长ˇ其它的事情都可悉听尊便。ˇ在经济增长摇摆不定ˇ我们默默依靠的道德生态又ˇ入了危机ˇ这促使我们懂得ˇ我们的共同生活所要求的绝不仅仅是对于物质积累的关切。

由此看来ˇ也许人生并非一场除夺魁外毫无其它意义的比赛ˇ也许真正的幸福并不在于不断地超过下一个跑在前面的人ˇ也许真理存在于ˇ代西方以外的世界所一贯持有的信念之中ˇ这种信念就是ˇ世间有些生活方式本身就是实ˇ。也许对人类来说ˇ能够自我奖励的工作优于那些只能外在地获得奖励的工作。也许我们对所爱的人的忠贞不渝和对其它公民保持友好ˇ比紧张的竞争和忧心忡忡的自卫要有价值得多。也许共同崇拜 —— 在其中我们对神秘的存在本身表达自己的感激和惊讶 —— 才是至关重要的。如果确是这样ˇ我们就必须改变自己的生活ˇ记住那些我们曾经有意忘掉的东西。

我们必须记住的是ˇ我们并非自造之物ˇ我们是由我们所在的社会集体塑造的ˇ而这些社会集体的形式ˇ又是保罗ˇ蒂利希称之为“历史恩赐的结构”作用的结果。我们必须看到ˇ我们在这个地球上的生活历史既包含欢乐ˇ也包含痛苦ˇ并不只是一贯成功。我们必须记住ˇ是今天和过去人的蒙受苦难ˇ使我们今天的丰裕成为可能ˇ最重要的是ˇ我们必须记住我们的贫困。虽然我们被称为“富有的人民”ˇ虽然在几个国家的平均国民总产值已超过了我们的情况下我们仍然极为富有ˇ但是我们的真实状况是贫困。我们在这个地球上最终变得毫无自卫能力。我们的物质财产并没有给我们带来幸福ˇ我们的国防也不能避免核毁灭。生产力的任何增长和新的武器系统的开发也不能改变我们的真实状况。

我们一直自诩特殊ˇ不同于他人ˇ但二十世纪后期我们看到ˇ我们和最穷的国家一样处于绝对贫困的境地。在贪婪地追逐权力的时候ˇ我们就会企图否认人类的ˇ状。我们最好重新加入人类ˇˇ接受礼物那样承认我们实质上的贫困ˇ和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共ˇ我们的物质财富。

这样一种观点ˇ如果用当今美国政治语言的表达方式来衡量ˇ可以说既不是保守派的ˇ也不是自由派的。我们并不是要回到“传统”社会的那种和谐ˇ而只是说可以从这样的传统社会汲取智慧。我们也不否定ˇ代社会对传统的批判ˇ但必须对批判本身进行再批判ˇ因为人类生活就是在信任与怀疑的平衡中度过的。这样一种ˇˇ并非仅仅来自于知识分子的理论ˇ而且也来自美国人已经开始了的生活方式。它力图用某种方法将对社会的关切同对最终未来的关切结合起来ˇ而又不忽视任何一面。最重要的是ˇ这一观点热烈地寻求认可ˇ诚挚地欢迎讨论ˇ并力争我们的朋友和公民们将它付诸社会实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