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般人际关系

 

当我们把视ˇ从爱情和婚姻转移到美国人ˇ互之间的一般关系上时ˇ便发ˇ存在着许多与前一章ˇ同的问题。美国人在人际关系的传统形式(如婚姻)上的困难ˇ促使他们越来越多地转ˇ了心理治疗。本章探讨的是心理治疗作爲一种一般人生观的重要意义ˇ这种人生观过去几十年中已经从人数较少的知识精英阶层ˇ广泛传播到美国生活中的中产阶级主流中去了。(1)我们对心理治疗的兴趣ˇ在于把它当作一种文化ˇˇˇ而不是一门治疗技术ˇ一种思维方式ˇ而不是一种治疗精神疾病的手段。

今天ˇ我们不仅会用心理治疗的眼光看待婚姻ˇ还会用它来看待家庭、工作、社区以至整个社会。ˇ在ˇ对于人生的快乐、人生的深层意义和种种艰难ˇ即便只与一代人以前ˇ比ˇ也很少有人将它们归因于物质条件ˇ或者用传统道德加以解释了。ˇ在ˇ“人际”二字似乎成了大部分生活的关键。认识心理治疗作爲一种有关自我和社会的主要思维之崛起ˇ是本书的宗旨之一。但是ˇ如果我们先来回顾一下一些比较传统的与他人联系的方式ˇ以及産生心理治疗的种种条件ˇ我们就可以对心理治疗方法産生更好的认识。

各种传统关系

亲属关系ˇ乃是存在于一切社会的一种重要的关系形式ˇ美国社会自不例外。不过ˇ在比较单纯的社会ˇ亲属关系高居于一切其它关系之上。而在比较复杂的传统社会ˇ亲属关系提供了丰富的关系词汇ˇ对不是亲属的人也可以广而及之。在这些社会里ˇ年轻人管没有亲戚关系的年长者叫“叔叔”、“阿姨”、“爷爷”、“奶奶”ˇ并非是件唐突的事。即使只是偶尔ˇ遇ˇ以亲属之名称呼ˇ也可确立一种预期的ˇ互作用的形式。在美国社会、尤其是在它的主体中産阶级当中ˇ扩展了的亲属关系并不是ˇ互关系的一种中心形式。然而即便是我们美国人ˇ某些假称的亲属关系词汇仍然是重要的ˇ约ˇ戈曼说萨福克是个“大家庭”ˇ便是一例。亲属关系的价值ˇˇ有时也是它的责任ˇ在于这种关系是独立于个人的意志而存在的ˇ并且在很大程度上可以用理所当然的态度去对待之。亲属关系既是对个人的支持ˇ也是对个人的ˇ制。在我们这个个人主义的社会ˇ我们对亲属关系的态度是矛盾的。我们一般非常珍视家庭ˇ认爲家庭是个人几乎可以无条件地指靠他人的一个少有的场所(罗伯特ˇ弗罗斯特说ˇ“家庭这个地方ˇ当你必须去的时候ˇ他们就必须让你去”) (2)。同时ˇ我们对亲属关系隐含的对个人决策的ˇ制ˇ又是十分警觉的。因此ˇ我们甚至在血缘关系中ˇ也往往会选择那些我们特意培养的关系。毫无疑问ˇ亲属关系和亲属关系的假称在提供美国人ˇ互关系的基本格局方面ˇ在殖民地时期ˇ然比今天重要ˇ不过美国从来就不是一个以亲属关系爲主导的社会。尤其是世袭关系ˇˇ主要指地位继承关系ˇ在美国从来就不是决定性的东西ˇ试图引进英国贵族制度的努力ˇ在美国的土地上一次次惨遭失败。与此ˇ应ˇ美国从来没有欧洲意义上的农民ˇ而只有自耕农ˇˇ独立经营的小土地主。给人当佃工ˇ一直被看作是一种暂时的状况ˇ而不构成世袭的依赖地位的基础。

除亲属关系外ˇ宗教信仰也可以成爲社会团结的基础。约翰ˇ温斯罗普在《基督慈善的楷模》一书中指出ˇ基督团体的成员可以构成一个社会群体的模范ˇ它将在新世界中通过ˇ互支持把个人紧密地团结起来。亲属关系爲宗教团体的形成提供了重要的形ˇ楷模ˇ人民是“天父”的“子民”ˇ是“基督门下的兄弟妹妹”。然而ˇ基督教团体的基础ˇ是对他人的爱和关心的普遍义务ˇ它的扩展ˇ可以超越、甚至先于实际的亲属义务。我们在第九章将会看到ˇ宗教仍然是美国社会关系的一个重要策源地ˇ同时也是思考整个社会及其在世界上的地位的ˇ征的源泉。不过ˇ今天宗教无疑已经失去了它在美国历史上左右人们ˇ互关系格局的中心作用。

公民传统ˇ也爲思考美国的人际关系提供了重要素材。公民的身份本身即确定了权利和义务的概念ˇˇ互尊重和ˇ互负有义务的概念ˇ这在许多不同的情况下ˇ决定了美国人ˇ互关系的方式。我们将在第七、第八两章中看到ˇ美国人迄今仍然花费ˇ当大的精力ˇ“主动参与”各种公民组织和公民团体。他们珍惜这些活动産生的各种关系和友谊ˇ但他们今天已不能很好地理解曾经一度赋予这种关系的道德意义了。

由亚里士多德提出、经西塞罗ˇ述ˇ并在几个世纪内爲基督教的人格观所理解的友谊观(3) ˇ是殖民地时期和共和国早期的美国人所熟知的观念。既然当代的友谊观染上了浓重的心理分析观的色彩ˇ值得记住的是ˇ传统的友谊观是由三个基本成分构成的ˇ朋友之间必须ˇ受ˇ互的信任ˇ必须ˇ互有用ˇ必须具有对善的共同承诺。今天ˇ我们确定友谊的标准主要是第一个标准ˇ朋友即爲我们乐意与之ˇ处的人。对我们来说ˇ有用一说ˇ似乎在一种以自由、自发爲重的关系里面ˇˇ得有些文不对题ˇ尽管我们大家都明白ˇ对那些今后可能用得着的人持“友好态度”ˇ是很重要的。我们最难理喻的是第三个成分ˇ即对善的共同承诺ˇ因爲这看来似乎与友谊的事并不ˇ干。在一个表ˇ型个人主义和功利型个人主义占统治地位的文化里面ˇ我们很容易理解乐趣和用途的成分ˇ却难以看到从共同的道德责任角度看待友谊的意义所在。对亚里土多德及其追随者来说ˇ正是友谊的道德成分ˇ使友谊成了一个好的社会的不可或缺的基础。由于朋友的主要义务之一ˇ就是ˇ互帮助ˇ共同成爲更好的人ˇ所以个人必须持有自己交友的标准ˇ并指望真正的朋友也会这样做。传统上ˇ朋友的反面就是阿ˇ奉承者ˇ对人说话投其所好ˇ决不吐半句真言的人。这种爱朋友、但首先是爱朋友之德的深刻的友谊观ˇ也包括夫妇之间的友谊的概念。“无条件的接受”ˇ这种据认爲属于真正的爱情和友谊的概念ˇ并不意味着放弃道德标准ˇ就连最亲密的关系也不例外。人有宽恕的义务ˇ确切说ˇ宽恕ˇ特别是基督教意义上的宽恕ˇ乃是真正的爱情和友情的标志。然而ˇ宽恕并非迁就。宽恕与更好地体ˇ善的努力ˇ是并行不悖的。

传统上ˇ作爲“心灵的习性”的中心的ˇ正是这种与友谊结下了不解之绿的各种美德。传统观念还认爲ˇ友谊以及与友谊有关的美德ˇ不仅仅是属于私人的ˇ它们对于一种公民秩序来说是公共的ˇ甚至是政治的ˇ所谓“城市”ˇ首先是一个由朋友组成的网络。没有这种公民的友谊ˇ一个城市就会蜕变成不受任何公共团结节制的、竞争的利益集团之间的角逐场。

传统的友谊观ˇ更加适合于作爲美国社会的早期特征的面对面的小ˇ镇社会ˇ而不太适合于我们今天的情况。在这种小的ˇ镇社会里ˇ人们明ˇ地不仅互ˇ帮助、乐于ˇ互爲伍ˇ而且共同参与各种有助公益的事业。对他们来说ˇ传统意义上的友谊观是完全可以理解的ˇ尽管实行起来绝非易事。

在早期的美国社会ˇ友谊绝不仅仅局ˇ在地方社区内部。尤其当共同的事业把人们团结起来的时候ˇ背景大不ˇ同的人也可以成爲朋友。反抗英国的革命斗争和新国家的创建ˇ尽管存在种种紧张、敌对和争斗ˇ但仍然使各殖民地的人民走到了一起ˇ并産生了一些异乎寻常的友谊关系。亚当斯和杰斐逊之间的友谊ˇ或许便是一个卓越的典范ˇ这在他们一生的大批信件往来中逐年记载ˇ有案可稽。十八世纪八十年代ˇ两人鸿雁往返ˇ乐此不疲ˇ及至九十年代ˇ双方在共和国日渐擡头的党争之中各树一帜ˇˇ互爲敌ˇ书信往来日渐稀少。1800年ˇ杰斐逊击败了亚当斯竞选连任的努力ˇ一场苦斗ˇ致使双方书信全无。后来朋友们插手调解ˇ1812年ˇ两人又恢复了书信来往ˇ而且内容越来越丰富ˇ此后几乎一直持续到1826年7月4日建国五十周年两人同时去世的那一天。他们在ˇ互仇视了一段时期之后能够和解ˇ说明他们具有把对公共利益的共同关心ˇ放在党派分歧之上的能力。1820年ˇˇ当时两人都已是垂暮之年ˇ杰斐逊在写给亚当斯的一封信中阐述了他们之间友谊的基础。“我们从未有意伤害过他人ˇ我们也曾顺应时势ˇ爲我们的国家做了一点 与 天 赋 予 我 们 才 智 ˇ 当 的 好 事……。同时ˇ我们的至谊一如初交ˇ亲密无间。”(4)

美国人的紧张病

十九世纪三十年代ˇ托克维尔注意到ˇ美国人生活中的某些特征危及着传统的人际关系ˇˇ无论是亲属关系、宗教同道ˇ还是公民友谊。他写道ˇ“民主并未培养出人与人之间的强烈感情ˇ但都的确使他们的一般关系建立在比较轻松的基础上了。”托克维尔认爲ˇ在比较古老的社会ˇ一个人知道他与其它人的ˇ对地位ˇ因爲当时存在着一整套既定的地位和角色ˇ每一种都暗含着某种得体的友情形式。在美国这个流动性很大的平等主义社会里ˇ人们之间的接触比较容易ˇˇ互交往比较开放ˇ但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往往比较随便和短暂。造成这种随便性和短暂性的另一个原因ˇ是托克维尔所说的美国人“在繁荣中的躁动不安”。他说ˇ“在美国ˇ我看到了最自由、最有教养而且生活条件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ˇ然而ˇ我觉得他们的眉宇之间经常笼罩着一层阴云ˇ即便在高兴的时候ˇ也ˇ得那么心事重重甚至愁眉不展”ˇ因爲他们“从不停止盘算把那些尚未得到的好东西弄到手。”托克维尔认爲ˇ这种追求美好生活的躁动不安和哀愁心境ˇ由于“全体竞争”在美国取代了部分人的贵族特权ˇ而变得愈加厉害了。因此ˇ虽然美国人的努力和乐事比传统社会来得轻快ˇ但他们的希冀和欲望也遭受到更大的挫折ˇ“内心更加焦灼、紧张。”ˇ这样一个“见什么抓什么ˇ但没有一件抓得牢”ˇ“又好动、又好争、又好急的民族ˇ如何能够维持持久的关系呢?”(5)?

托克维尔在他那个时代受过良好教育的美国城里人身上发ˇ的这种倾ˇˇ在十九世纪最后几十年引起了公衆的广泛注意。乔治ˇ比尔德《美国人的紧张病》(1881)一书ˇ使“神经衰弱”这个词大爲流行ˇ一种似乎侵染了那个年代许许多多“温文尔雅、教养有佳的”美国人的流行病ˇ一方面ˇ比尔德等人把这一新的全国性疾病归咎于铁路交通、电话、劳累过度、职业专门化和观念高速更新等异己ˇˇˇ同时又常常用“ˇ代文明”一语来概括造成这种疾病的根源。神经衰弱是“随着文明、文化和教养的进步而滋生、孕育起来并得以持久化的……。这一ˇˇ城市甚于ˇ村ˇ讲坛案头、账房簿室甚于店铺农庄。”(6) 因此ˇ比尔德对这一唯一祸及“进化上最先进的人”的疾病感到的骄傲ˇ并不亚于他对造成这种疾病的根源所感到的遗憾。

无论造成这一疾病的医学根据是什么ˇ“神经衰弱”的破坏性影ˇˇ在1880至1920年间一些著名的美国人所写的传记中记载ˇ实。可以ˇ到的有亨利ˇ亚当斯、查尔斯ˇ伊夫斯、威廉ˇ詹姆斯、简ˇ亚当斯、尤金ˇ德布兹和伍德罗ˇ威尔逊等几十个人。纵观美国人初次对自己的精神健康问题发生大规模觉醒的社会背景ˇ可以看出人际关系的性质发生了关键性变化。比尔德本人指出ˇ“美国人ˇ有的自由和刺激ˇ足以使他们努力超越与生俱来的地位ˇ而不论其地位如何ˇ足以使其ˇ往得到最大可能的财富和光荣ˇ”他认爲ˇ这是造成美国人紧张病的一股力量。此外ˇ造成这一ˇˇ的另一个事实是ˇ“所有阶级都不断存在摩擦和动荡ˇˇ因爲大家都在摩拳擦掌地ˇ要看看谁会赢得第一名。”(7)

具体来说ˇ人们对“美国人的紧张病”感到普遍关切的年代ˇ正是美国的全国性市场剥夺了ˇ镇和地区性城市的有效独立ˇ并把越来越多的美国人投ˇ一个以教育、迁徒和竞争能力爲基础的全国性职业世界的时期。在这个世界里ˇ个人主义日臻成熟ˇ渐少受到《圣经》传统和共和主义传统的制约影ˇ。这一重大的社会变革对个人来说ˇ即是面临着自己尚无法应对的挑战和不确定因素。他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难以光靠亲属关系、地方社区或世袭地位ˇ来料定自己与别人的关系了。在新的、流动性的中产阶级世界里ˇ自主的个体必须在个人的荣誉和前景完全取决于个人施加影ˇ和进行协商的能力的情况下ˇ独立地与其它自主的个体打交道。这种情势下的社会交接ˇ通常是频繁的ˇ但又是有ˇ的和短暂的。“友善”ˇ几乎成了和缓社会交往中的困难的必然手段ˇ而传统意义上的友谊ˇ则变得越来越困难了。人与人之间能够而且必须是ˇ互有用的、也可以ˇ互欣赏对方作伴。然而ˇ在个人主要追求自己的私人利益或雇用他们的组织的利益的世界里ˇ人际关系爲某种公共利益服务的观念ˇ已经变得日益难以确定。妇女进入职业世界后ˇˇ尽管只是初步进入ˇ也染上了“ˇ代紧张病”ˇ更无须说她们还需爲丈夫、孩子的竞争成败提心吊胆了。

新世界里这种需要作出巨大努力才能确立和维持的紧张而有ˇ的人际关系ˇ和比较传统的、可以当然指靠的慰藉性人际关系的衰落ˇ给个人造成了巨大的压力ˇ也是上世纪末本世纪初频频侵扰美国中产阶级人士的紧张病的一个主要成因。我们正是应该从这种背景出发ˇ来解释二十世纪心理治疗文化和日渐重要的心理治疗关系的形成原因。心理治疗与其说是对新的精神疾病的一种治疗方法ˇ不如说是爲那些处于前所未有的精神压力下的人们提供的一种支持。

认识上述转变的另一种方式ˇ就是把它看作涉及ˇ代中产阶级人生观的一种ˇˇ。一个值得深思的事实是ˇ“中产阶级”ˇ这个含有新的文化和社会意义的用语ˇ只是在十九世纪最后几十年才开始出ˇ的。十八世纪时的通常说法则是“中间状况”ˇ“中间利益”和“中间等级”。所谓中间状况ˇ主要指介乎于贫富之间的中等水平ˇ是一种均衡的状况。十八世纪的美国人意识到ˇ处于这种中间状况的人占绝大多数而又没有真正的贵族和赤贫的群衆ˇ这些事实必然对美国社会産生巨大的影ˇ。他们的推理与亚里土多德如出一辙ˇ即认爲处于中间状况的人作爲独立公民ˇ最适合于支持共和制度ˇ反对君主政治和专制攻治。

然而ˇ十九世纪的“中产阶级”概念ˇ则不再是中和、均衡和豪富赤贫之间的中等水平的概念了。据认爲ˇ所谓中产阶级ˇ是由那些正处于上升地位的“心思缜密”、“雄心勃勃”的人组成的。中产阶级和日益由小産阶级所塑造的社会ˇ被认爲是在无ˇ地朝着新的富裕和进步的水平上升着ˇ这个新的中产阶级认爲ˇ处于一定衡定状态的上层和下层阶级ˇ是不正常的ˇ充其量只是暂时的。中产阶级关于一个包容一切的、并最终容纳每一个人的上升进程的思ˇˇ构造了美国社会的中心的ˇ甚至在很大程度上无人质疑的形ˇ。(8)?

关于中产阶级的新思ˇ对个人産生的意义ˇ另有一个仅在十九世纪中叫‘和末叶才变得流行起来的新词作了概括ˇ这个词就是事业ˇ意指“能够提供升迁或荣誉的职业或就业生活的历程。”职业本是一个旧词ˇ但当它与“天职”思ˇ发生分离并进而表达新的事业概念时ˇ它便産生了新的含义。若从天职意义说ˇ从事一ˇ职业ˇ意味着在社会群体内承担某种具体的职能ˇ并在该社会群体的公民和文明秩序的范围内开展活动。但作爲事业的职业ˇ则不再以任何面对面的社团爲基准ˇ而是以与人无涉的优胜标准爲导ˇˇ在全国性的职业体系范围内开展活动。从事一ˇ职业ˇ不是扎根于某个社会群体ˇ而是逐渐实在地産生了“ˇ上运动和ˇ外运动”的含义。它的目标ˇ不再是实ˇ某种共同认识的生活形式ˇ而是获得“成功”ˇ而成功的ˇ力恰好在于它的无ˇ性ˇ它的增生性ˇ也就是说ˇ无论个人取得了什么样的“成功”ˇ他总是可以继续取得更大的成功。(9)

十九世纪的美国人后来日渐明确地认识到ˇ这种不断上升的生活绝非易事。一方面ˇ个人能够指望得到“无条件接受”的人越来越少ˇ同时ˇ他必须有自律、有竞争力、有抱负ˇ能够顺应瞬息万变的局势和要求ˇ舍得离家求学或依就职业升迁的机会。正是在这样的条件下ˇ对精神健康的关切成了美国人耿耿于怀的中心问题ˇ而五花八门的心理治疗偏方秘诀ˇ便应运而生了。

如果说当时美国人已经开始发ˇˇˇ用乔治ˇ比尔德的话说ˇˇ他们是“整个历史上最紧张的一个民族”ˇ他们却仍不愿意放弃以传统的道德告诫形式作爲解答ˇ尽管这些道德告诫已日益染上了科学的和心理学的色彩。威廉ˇ詹姆斯认爲ˇ习惯和意志ˇ只要培养得当ˇ就可以解决我们的大部分问题。他用其时那种豪放的口吻写道ˇ“人格性情中最令人鄙夷者ˇ莫过于精神紧张的感伤主义者和梦ˇ家ˇ他一生感月伤花ˇ情意缠绵ˇ却连一件有男子气概的实事也干不出来。”作爲具体告诫ˇ他敦促他的读者ˇ“于微小不足道处力行禁欲或仿效英烈ˇ持之以恒ˇ每过一、二日ˇ不爲其它ˇ只拣不愿爲之事一爲。”他认爲ˇ苦行的意志可以通过习惯性行动ˇ把神经系统变成道德人格的工具。然而ˇ到了十九世纪九十年代ˇ詹姆斯逐渐认识到ˇ光凭意志去冲锋ˇ阵或许是无效的ˇ并进而提出了“放松的福音”的主张。1902年ˇ他在《宗教体验种种》一书中ˇ描述了一种更加广阔的潜意识的自我ˇ并把它的强大本源叫作“习俗”。自我放松似乎是自我主宰的必要的先决条件。美国人中从玛丽ˇ贝克ˇ埃迪到诺曼ˇ文森特ˇ皮尔这类主张把大衆心理学和略带精神态味的宗教偏执作爲幸福和健康的关键者ˇ不乏其人ˇ影ˇ甚广ˇ詹姆斯只不过是其中比较成熟的一个。(10)

然而ˇ无论他们提出的办法是加强意志力、休息治疗ˇ还是凭借“无ˇ的力”ˇ这些办法都是ˇ紧张焦灼的中産阶级个人提出的ˇ因爲对于他们来说ˇ亲属关系、宗教同道和公民友谊关系均已无法或不足以提供精神支持了‘各种传统关系不足以ˇ负担过重的个人提供的支持ˇˇ在则以新的制度的形式登上了舞台ˇ1909年ˇ弗洛伊德访问美国ˇ至此ˇ美国已经发表了约九十篇有关“心理治疗”的医学论文ˇ心理治疗一词ˇ也在官方的医学索引中占据了一席之地。二十世纪美国心理治疗的形式是多种多样的ˇ有的産生于医学ˇ有的导源于宗教ˇ有的则是大衆心理学的産物。但是ˇ构成大多数形式的ˇˇ无论所渉理论如何ˇ乃是病人(或称当事人)与职业治疗专家之间的关系。确切说ˇ 这种关系本身ˇ也就成了心理治疗的主要工具。 《美国的精神健康》一书的作者ˇˇ述了这种心理治疗关系的独特性质ˇ

今天的人物是通过在一种契约关系中重新体验生活来寻找自我的。 这种关系的本质ˇ便决定它脱离了“真实生活”ˇ 是人爲的ˇ 因爲它所包容的各种情绪和感情并不是这种关系的原生物ˇ 而是属于ˇ时世界中其它主要关系的……。精神分析(和精神病学)是企图通过使人们脱离社会和各种关系来达到治疗目的的唯一精神治疗形式。所有其它形式ˇˇ萨满教(崇尚巫术治病的教派。ˇˇ译者)、信仰治疗、祈祷等ˇ都把社会关系带进了治疗过程ˇ把病人和其它人之间的ˇ互依存关系当作治疗过程的中心手段。ˇ代精神病学使苦恼的个人孤立于情感交融的主流ˇ 它解决烦难的办法ˇ在于避实就虚ˇ通过思ˇ的和言语的讨论、诠释和分析ˇ对烦难问题任意加以处理。(11)

虽然我们对二十世纪美国有很多少使用心理治疗没有准确的统计ˇ但有理由认爲人数正在持续增加ˇ尤其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 今天美国人去看“精神健康专家”的人数是二十年前的三倍。 年轻、受过良好教育、住在城里的专业人员ˇ最有可能实际寻求过专业心理治疗帮助ˇ但到了1976年ˇ社会各方西部越来越多地转问专业帮助了。(12)

 

作爲典范关系的心理治疗 

心理治疗是一种特殊的关系。我们必须先弄清它的具体特征ˇ然后才能明白爲什么它会日益成爲所有关系的典范。心理治疗专家伊莉萨白ˇ舒琳在思考是什么东西使得心理治疗不同于爱情或友谊时说ˇ心理治疗是亲密与疏远的一种独特的结合。“焦点实际上是在个人身上ˇ而且在这个界定的治疗关系之外别无其它关系。然而ˇ心理治疗关系却是一种具有非常狭窄、非常非常深刻的本质的关系。因此ˇ它可以达成在普通既得利益关系中无法实ˇ的坦诚ˇ见。然而ˇ让你能够吐露这么……这么多心声的东西ˇ恰好是疏远。所以这是一种既公事公办又拉近乎的奇异结合。它爲人们提供了一个极其特殊的场所ˇ在这里ˇ人们可以在安全可靠、无拘无束的情况下ˇ在完全不受别人那一套东西干扰的情况下ˇ放眼审视自己。”心理治疗关系虽然具有真正的情感内容ˇ很亲密、交流很坦诚ˇ但它又是极端疏远、局ˇ和不平衡的。大部分时间是一个人讲一个人听。当事人几乎总是在谈自己ˇ治疗专家则几乎从来不说自己。当事人因爲得到专业服务而付给一笔酬金ˇ使这种关系成爲一种经济交易ˇ当事人出钱ˇ治疗专家花时间。心理治疗关系受到各种严格的“办事”程序规则的规定ˇ如规定的收费额度、五十分钟爲一个谈话小时ˇ以及每次谈话时间的安排等等。同时ˇ它排斥性行爲和一起吃饭等朋友间的习惯作法。就是这点“狭隘”的聚合ˇ给了心理治疗以洞察的“深度”。治疗专家的权威ˇ似乎并非来自道德价值ˇ而是来自心理学知识和实践的技巧。他的作用并不在于作出判断ˇ而是帮助当事人自己作出判断。然而ˇ尽管治疗专家不作判断ˇ但他仍然是当事人的楷模。

由于心理治疗既是一种以一个人爲焦点的私人谈话ˇ又是一种有酬的专业服务ˇ所以它同时具有亲密关系和工具手段的双重性质。“我是付钱的”’一个中年社会工作者强调说。“这不是什么ˇ互分ˇ的事ˇ今后也决不可能是。我去那儿是ˇ自己得到点什么ˇ不是爲治疗专家去的。他在那儿是帮助我得到它ˇ把他的工作做好。他可能会告诉我一些他个人的经历ˇ但那也只是因爲他认爲这样做有助于我的成长。”这种不对应的关系ˇ促进人们把心理治疗关系看作是实ˇ自己目标的手段ˇ而不是爲了某个共同的目标ˇ或者是一系列能够把各自的目标统一起来的持久作法。这位社会工作者还说ˇ她“深深爱上了”她的治疗专家ˇ但ˇˇ又说ˇ“其实也不是爱ˇˇ反正ˇ体验到的感觉就是体验到的感觉、当然ˇˇˇ瞧涫抵皇且恢忠魄樽ˇ谩ˇ毙睦碇瘟乒叵登康ˇ质档南嗷ブˇ坌浴K共斡胝呔ˇ栌捎诟ˇ司煌ˇˇ斐傻亩郧榭ˇ牟煌ˇ缢怠K嵝巡斡胝卟灰ˇ炎约旱母芯ˇ渡涓ˇ耍ˇ灰ˇ炎约憾韵嗷ス叵档目捶üˇ值赝萍岸苑健ˇ

心理治疗关系同传统的家庭、教会和ˇ镇成员之间一些共同的习惯作法ˇ比ˇ除了ˇ互沟通而外ˇ几乎没有给我们留下什么同行动的余地ˇ共同行动的时间就更少了。在这一点上ˇ心理治疗关系同我们这个按职能划分的复杂社会的许多其它关系ˇ尤其是专业生活和管理生活方面的关系ˇ具有很大的ˇ似性。我们时常不得不短促地、具体地、有时甚至频繁地同别人産生关系ˇ而正是在这种时候ˇ我们的确需要成爲“更好的沟通者”ˇˇ讲求事实的准确ˇ情感的和谐ˇ并细致地体察各自的主观意识ˇˇ才能把我们自己的行动同他人的行动有效地协调起来。人际关系的多样性、易变性和高难度ˇ要求我们具有明朗的表达力ˇ而心理治疗关系恰好能够提供这方面的训练。

 

心理治疗和工作

心理治疗的重要件ˇ由于自我实ˇ和移情交际的心理治疗观对我们所做工作的日益人际化性质的适应ˇ而得到了加强。(13)随着美国经济中管理部门和服务业部门逐渐占用了全国越来越多的劳动力ˇ心理治疗也对越来越多的人的工作ˇ起到了一种楷模而非反衬的作用。

其实不只心理治疗工作本身ˇ我们所做工作的大部分ˇ也是一种形式的心理治疗。普雷斯顿ˇ一位研究人的潜力的心理治疗专家ˇ在描述他如何爲治疗工作做准备时说ˇ“百分之九十的交际活动是靠身体、语气和面部表情完成的。就是你是谁、你坐在那里的姿势、你对别人作出反应的方式等。所以每当我准备做小组治疗前ˇ我都要同跟我合作的专家一起去吃顿晚饭。晚饭一般吃上一个半小时。席间我们坐在那里也不谈当事人的事。最后几分钟才开始规划这次全面的战略。我们谈ˇ互的事。一起抱怨ˇˇ互做心理治疗ˇ梳理ˇ互的感觉。然后ˇ互又爱上了ˇˇ我们必须这样做ˇ因爲平时谁也见不着谁。等我们一起同小组见面时ˇ我们已经ˇ爱了。这就是我们需要做的基本工作ˇ因爲当我们走进诊室的时候ˇ我们已经是一个单位了。”同样的人际交流贯穿了从爱情到工作ˇ又从工作到爱情的全部领域。合作者“ˇ互做心理治疗”ˇ以促进工作上的合作。只在工作时见面的个人ˇ把亲密交流作爲提高工作“单位”的效率的一个方法。他们之间敏感而关心的谈话ˇ并非是与工作的脱离ˇ而是工作的一部分。而另一方面ˇ心理治疗的以报酬换服务的交换性质ˇ和它严格的程序规则(按照这些规则ˇ迟到或早到几分钟ˇ误了约会或忘了付款ˇˇ都会对个人关系産生影ˇ)ˇ把它同更大社会的官僚结构和经济结构联系到了一起ˇ心理治疗对个人自主的强调ˇ预断了制度上的同一性要求。ˇ代自我的表ˇ自由ˇ同ˇ代世界的工具性控制ˇ是并立而存的。

心理治疗观是按照企业家和公司工作的轮廓来塑造自己的。它鼓励对这类工作进行适应ˇ无论是热心还是坏疑。在企业家和热心者这一端ˇ它的效应极其近似一个三十五岁、奋力进取的保ˇ经纪人所说的ˇ他离婚后经过一年心理治疗给他带来的莫大好处ˇ“它使我比较能够自律了。当我感到压抑、焦虑等等时ˇ我也可以较好地处理自己的感情了。 这又使我能够较好地处理各种关系。无论从个人还是事业的角度ˇ心理治疗对我都很有好处。”问他怎么个好法ˇ他解释说ˇ“我ˇ在与人分ˇ的地方变多了ˇ分ˇ越多ˇ出去见人越多ˇ干得就越好。如果我同别人分ˇˇ他们就知道我可以照顾好他们的买卖ˇ照看他们的利益。如果他们知道我是谁ˇ就会因爲是我而关心我。在我身上是不会有秘密的。”心理治疗可以帮助我们更加有效地“处理”自己的感觉ˇ从而在事业和社会生活中更加成功地应对别人对我们的反应。更加敏感的自我表ˇˇ能够産生更加有效的自我伸张。“敏感不会使你弱、只会使你强ˇ”这位经纪人说。然而ˇ心理治疗观同时又确认了一个表ˇ主义的公理ˇ即这种接受和成功是以表露出来的自我的真正的善爲基础的。我之所以成功。是因爲别人“把我当我”来认识了我ˇ关心我ˇ而不是因爲我多摆了些姿态。

对于大的官僚机构ˇ心理治疗的最大抱负ˇ是试图使公司人情化ˇ并从而使公司更具生産力。作爲对工业管理的人际关系方法的ˇ应心理治疗专家们证实了组织员工参加敏感而关心的交际的强大效应。(14)有位治疗专家介绍说ˇ他的一个当事人ˇˇ电话公司负责数据处理的经理ˇ如何把“教人干什么ˇ督促别人干好ˇ总是ˇ个讨厌鬼似的一般岗位要求”ˇ变成了心理治疗的语言ˇ“她同每一个人打交道都很注意观察。她组里共有四、五个人ˇ每个人都与别的人绝对不同。她便对每个人采取了绝对不同的方法ˇ结果她那个小组从公司最没有效率的单位ˇ正在逐渐变成最有效率的单位。”承认每个人的独特之处ˇ在这里似乎本身就是ˇ种表ˇ的目的同时ˇ它又是把人作爲人力资源更加有效地加以使用的一种方法。

从更加微妙的角度看ˇ监测自己和他人的反应的心理治疗习惯ˇ即使在自我表ˇ属于组织机构的“基ˇ”目标的情况下、也渗透到官僚化工作中去了。例如ˇ某州福利机构一位ˇ级主管ˇ在解释她如何依靠心理治疗的眼光使她的办事机构“着眼问题、解决问题”时说ˇ“我学会了听自己的意见也听别人的意见ˇ从他们的角度爲他们设身处地看问题。我还学会了不过分表态ˇ因爲这对于我作爲一个管理人员是不利的。”她举了一个例子ˇ“比如遇到了冲突ˇ有人ˇ让你发火。”作爲一个敏感而又有效率的管理者ˇ“你必须知道有麻烦ˇ但行爲上又表ˇ得ˇ没有麻烦一样。不要提高嗓门。也不要放低嗓门。不要失去控制。拥有自己的ˇ法ˇ让别人对他们的ˇ法负责。别让自己往他们的鈎子上咬。”交际与同情不可能使官僚化的工作世界彻底人情化ˇ但可以使它变得比较舒服ˇ比较合作。还可以和缓人与人之间的冲突ˇ帮助人们通过必须经由的规定的渠道把工作做了ˇ同时照顾好自己的利益。“那儿的确是块弱肉强食的地方ˇ你也的确要去争个第一ˇ”这位福利主管承认说ˇ“但你做你的ˇ不要伤及别人ˇ不要做出更多的弱肉强食的事情来。”

当个人的真实和事业的成功两ˇ吻合的信念发生动摇时ˇ心理治疗对工作世界便采取了另一种不那么乐观的姿态。一位时常同压力很大的中层经理、ˇ售主任和律师打交道的人性主义心理学家ˇ怀疑地把这类工作评价爲一场人们爲了谋生必须自我掩盖的“游戏”。她建议他们“不得已时就玩它一场、但应该知道这是一场游戏。不要真情。自己选好游戏的时间和场合。”她认爲她是在帮助当事人对自己的生活作出抉择ˇ即把能够带来“金钱、权力和荣耀等报偿”的必要的、但毫无个人实ˇ可言的工作ˇ同婚姻、ˇ遣和家庭生活的真正快乐ˇ看作是一种“交换”。

心理治疗观与我行我素而又刻板的官僚生活之间的吻合尽管和缓了公司环境的非个人性ˇ但却无法ˇ除视人本身爲目的和视人爲实ˇ组织目标的手段这两种观念之间的冲突。因此ˇ上面那位福利主管一方面爲自己的心理治疗管理风格辩护ˇ另一方面又可以因爲基本ˇ同的作法而去批评她那位冲劲很大ˇ但心理学技能很强的上司ˇ“她会把家里做的点心和鲜花送到你的办公桌上ˇ同时又会做出任何必要的事以期得到她ˇ要得到的组织性结果ˇ促进她自己的事业发展”。这位福利主管回忆说ˇ有个ˇ受福利的人自杀了ˇ她上司关心的唯一的一件事就是“我们是不是堵塞了所有的法律漏洞。”接着ˇ她总结了她作爲一个持心理治疗观、但在官僚世界里工作的个人的不满ˇ“最令我感到丧气的是搞不清什么是个人的ˇ什么不是个人的ˇ理不出个头绪来ˇ总觉得受人引诱似的ˇ害怕被别人利用。”心理治疗技巧和实践所培养的工作关系ˇ与心理治疗的正式理ˇ互ˇ矛盾ˇ却与其当事人所处的官僚体制ˇ一致。“在我工作的体制里”ˇ这位福利主管说ˇ“我们的座右铭可以写上ˇ‘如果你不需要报告ˇ那它就没有发生’。外表和规章ˇ才是唯一要紧的ˇ”她大声说。“除了什么是合法的就再也没有其它意义了。这就贬低了人的客观ˇ实ˇ即人与人之间的人的关系。”对于州府机构雇用的专业人员来说ˇ他们对组织目标和官僚机构处处设防之间的冲突ˇ或许有格外强烈的意识。但是ˇ我们许多人都有一个共同的文化信念ˇ即我们生活的意义是独立于包围着我们的各种规则和规章的。它们虽然无所不在ˇ但纯粹是一些程序上和制度上的变量ˇ虽然可以迫使我们遵从ˇ但却无法用某种有关善的大的理ˇ来征服我们的精神。用这种手段实ˇ的社会一体化ˇ仍然是区别于自我一体化的一种策略努力。

作爲对应ˇ我们可能就会在工作中寻求不受人摆布的友谊。我们就可能言不由衷地去充当工作中的角色ˇ以作爲对家里或ˇ闲时的真我的补偿。然而ˇ这种角色和关系的频繁转换ˇ会使我们觉得我们的真我是存在于所有这些东西之外的。普雷斯领很注意培养当事人的这种熟悉的感觉ˇ以便“平衡你的活动搭配ˇ掌握节奏以完成更多的事情。”他还把健康的人比作不断生长的植物ˇ“一个健康人就ˇ一株植物ˇ总是在不断生长。我们大多数人都不需要ˇ蕃茄苗那样打上支杆。我们本质上都是优良品种ˇ所以ˇ只要有充足的阳光和水分ˇ我们就能生长得很好。你可以朝任一方ˇ长ˇ这会使世界变得更加多姿多彩。 这种看法违背了美国人的清教传统的那一面ˇ即只有一种生活方式ˇ人人必须适应这种方式的思ˇ。心理治疗就ˇ是民主的一面。如果你变得很独特ˇ朝不同的方ˇ生长ˇ这对你ˇ对每一个人ˇ对整个社会都有好处。”这种理ˇ的自我ˇ既以各种角色导ˇ的活动爲基础ˇ又要超越这些活动。个人无ˇ生长和任意生长的信念表明ˇ弗洛伊德后的心理治疗观的基本隐喻ˇ具有终极的无目的性。没有受到质疑的则是它的制度背景。个人“生长”完全是私人的事。它可能涉及官僚规则和角色结构内的周旋、工作变换ˇ必要时甚至变换配偶。但缺漏的却是一种个人可参与其中以改变挫折性和局ˇ性的制度结构的集体环境。心理治疗的“民主方面”没有任何公共的论坛。心理治疗的自由ˇ则更加接近市场经济的自由选择原则ˇ而不代表共和国自由公民参与共同论辩和行动。

心理治疗的自我ˇˇ如我们在第三章所见ˇ是由成本一利润公式计算下的自我欲望和自我满足所规定的。它的社会美德主要局ˇ于移情交际ˇ讲真话和平等协商。普雷斯顿提到美国民主ˇ这使我们ˇ到心理治疗的人际关系美德ˇ同ˇ代自由主义长期主张的社会美德何其ˇ似ˇ ˇ代自由主义认爲ˇ个人本位和平等主义的社会ˇ应该强调每一个人的权利和自由ˇ并应用契约协商和对等交换来制约个人的权利和自由。这种民主说还提醒我们ˇ我们的个性取决于一个千姿百态的社会允许我们在工作、就学、宗教信仰、住地和生活方式等问题上选择“不同的方ˇ”ˇ同时ˇ它也取决于社会通过那些协调各种复杂制度的规则所强加给我们的统一遵循ˇˇ从交通规则、许可证到办公时间和办公程序ˇ无一不在其中。

心理治疗帮助我们把在这个社会上的经验变成个人的生活意义ˇ然后又回到社会行动中去。爲了寻求自我的再统一ˇ心理治疗观使我们疏远具体的社会角色、社会关系和社会习俗ˇ以及与此有关的权威、职责和美德。然而ˇ心理治疗本身又是一种规矩严密、谨慎平衡的关系。它把社会契约说溶入我们的亲密关系中ˇ它在我们的心里呼应着“随和者得人心”这种与他人进行受到程序性调节的合作的思ˇˇ以便实ˇ可资购买我们私人快乐的各种实惠功利。(15)?

心理治疗提出的问题ˇ并非亲密关系专横地过多占据了公共生活ˇ(16)?而是经济和官僚世界的纯契约结构过多地变成了个人生活的思ˇ模式(17)。这一模式与我们的体验是共鸣的ˇ而我们的体验ˇ又是通过在管理和个人服务经济中支配越来越多的面对面工作所获得的人际感觉而进一步获得的。从董事会到卧室ˇ又从卧室到董事会ˇ这种无所不在的契约性亲密关系和程序性合作ˇ正是有可能使个人美德和公共利益理ˇ变得模糊起来的潜在威胁。当心理治疗观超出个人自我的范围ˇ它看到的便是福利国家的价值。然而ˇ一旦越过了开明的自我利益、社会契约和不伤害他人的起码义务ˇ心理治疗观对个人或公共生活的性质和宗旨ˇ便再也无可奉告了。

 

心理治疗的契约观

心理治疗的实践者们认爲ˇ心理治疗是从个人选择和人际协议的角度解释责任关系的自我澄清过程ˇ而以此强调的ˇ则是“知道自己的感觉”的首要性。 我们在第三章已经看到ˇ 使得个人能够实ˇ自我并有效地建立同他人的关系的自我认识这一更大任务ˇ 正是建立在这第一步的基础上的。本着这种观点ˇ爱伦ˇ施奈德ˇ一个四十五岁的新弗洛伊德派心理治疗专家解释说ˇ“我使用心理治疗的方式ˇ和一个人在健康的意义上行事的方式ˇ属于同一个过程。你必须确切地知道自己对某一情势的感觉。 必须了解自己的价值观以及这些感觉同你的价值观之间的确切关系ˇ而不论这是不是你愿意感觉的方式。然后ˇ你必须根据这些价值和感觉确定自己的优先目标ˇ尽可能给自己多提供一些可能的选择(许多人有眼障ˇ认爲“我没升级ˇ就去死”。 他们看不到还有其它一些选择)。然后ˇ你必须尽量选择出最好的、当时对你最有建设意义的道路ˇ并坚持到底。”一个健康人的行动步骤ˇ是从发ˇ感觉到确定价值ˇ从确立优先价值目标到提到实ˇ优先目标的备选策略ˇ 又在实ˇ自我的战略行动核对表。这是“健康人”的生活方式ˇ从而也就是我们应取的生活方式。 它同管理学院教科书中关于决策过程的描述ˇ似乎并无太大的不同。

心理治疗专家认爲ˇ每个人的价值观都是天赋的ˇ或者是自我确定的ˇ因此心理治疗专家似乎并不作任何道德判断。艾伦ˇ施奈德指出ˇ“生活是由起落沈浮组成的。生活并不是那种‘这些就是游戏规则ˇ你应该按规则游戏’之类的具体事情。观察生活的乐趣在于一切都是变量ˇ这就使你能够容忍去做心理治疗一类事。”我们已在第三章看到ˇ那些采取明ˇ的ˇ对主义立场的人ˇ仍然可以假定一个“平衡的”或“中心的”自我ˇ一个顺应“真正的”而非“变态的”的需要以确保其合理性的自我。 然而ˇ这种自我的最鲜明的含义ˇ是以通过交际和协商实ˇ的契约性交换爲中心ˇ以每个人仅对自己负有终极责任爲基础的一种人际关系观。

这种心理治疗观不仅拒绝采取道德立场ˇ而且对“道德”极不信任ˇ认爲心理治疗意义上的契约关系ˇ才是看待人的行动的比较完整的参照系。 一位格式塔心理治疗专家对从“道德”ˇ心理治疗观的过渡作了如下概述ˇ道德形成于“对父母、权威人物和宗教、学校方面的任何‘重要的他人’的价值观的仿效ˇ形成于对法律或习俗等东西的接受。”道德的持续ˇ在于“把这些价值纳入我应该如何做人之中ˇ在于按这些价值行事以及发ˇ与这些预ˇˇ符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结果。”然后可能出ˇ一个转折点ˇ“一旦这些预ˇ未能实ˇˇ人们就会说ˇ‘出了什么问题ˇ爲什么结果不对ˇ我爲什么没有因爲善良而得到ˇ橙花和玫瑰花ˇ’” 心理治疗提出的就是这样一系列的问题ˇ它帮助当事人从不同角度调整他们的眼光ˇ“到这时ˇ他们开始在个人愿望和欲望的基础上形成价值ˇ即哪些东西是他们愿意以给予来获得的ˇ哪些是爲了获得也不愿给予的。这确立的关于世界的概念ˇ与其说是一种涉及到事物“应该怎样”的问题ˇ不如说更多的是它们“是怎样”的问题ˇ并爲此进行一些基本的实验。“是对是错”的问题ˇ变成了“目前这样做对我行不行?”个人必须根据自己的欲求来答复这些问题。世界的运行最好从它所引起的耗费和它所産生的满足的角度去看。我们每一个人在满足自己的某些欲望而牺牲其它欲望时ˇ都面临着成本一利润之间的“交换”。

这一交换模式突出“价值观的不同”ˇ因爲这种东西最难以理性化ˇ最需要同情的直觉。这些由于心理治疗的磨砺而敏锐起来的对他人“价值观”的直觉进入到人际关系的权衡之中ˇ把行爲放到了基准在ˇˇ“这时ˇ你会对你的行爲将对另一个人産生什么影ˇ变得十分敏感ˇ并从而作出预测ˇ假如我这样做ˇ他就会那样做ˇ”施奈德解释说。“然后你就要权衡一下利弊了。爲了在某个关系中做成一件重要的事而让他生一场气ˇ这样做值不值得?这样一来ˇ人们就会看清楚ˇ爲了谁倒垃圾的事生气毫无意义。但爲孩子病了要看医生而心急如焚却是值得的。”从理论上说ˇ每个人都应该自己确定在与他人的关系中什么行爲是“重要的”ˇ并且把自己的行爲与他人的反应联系起来“权衡利弊”。每个人都必须按照自己确定的价值观行事ˇ必须接受“个人仅对自己的行爲负责”。就是这样一些任务ˇ使心理治疗者的道德生活变得极端贫乏。事实上ˇ心理治疗意义上的契约关系ˇ它对人际关系提出的如此敏锐的洞察力、同情心和权衡意识ˇ以及如此严格的自我责任的形式要求ˇ通常却因爲人们实际共有的认识ˇˇ有共同的“人的需要”需要满足ˇ有共同的伤害需要避免ˇ有共同的义务需要履行ˇ如送孩子去看病ˇ而得到缓解。

纯粹的契约观ˇ由于它自身的逻辑ˇ而使任何责任ˇ入不稳定之中。契约双方仍有选择的自由ˇ亦即仍有破坏一切承诺、作出新的承诺的自由ˇ只要他们愿意爲此付出代价就行。(18)青年心理治疗专家阿勒克叹息道ˇ“承诺是需要努力的ˇ而我们对努力已经厌烦了。一天工作下来回到家里ˇ我最讨厌的ˇ就是听别人坐下来说ˇ‘喂ˇ让我们坐下来理理我们的关系吧ˇ让我们谈谈吧。’谈谈可以ˇ但我今天已经干了八个半小时活了ˇ你知道吧。我们还是坐下来看会儿电视吧。”他抗议完了又坦白说ˇ“这就好ˇ是自己定期在问自己ˇ‘这值不值得我努力?值不值ˇ’ ”由于面临着个人关系上和工作上不断作出努力的需要ˇ独立而平等的自我不得不开始怀疑他们之间ˇ互承诺的契约关系ˇ他们是否得到了ˇ要的东西?他们得到的是不是同给予的一样多ˇ是不是同能从别处得到的一样多?如果不是ˇ他们就往往会ˇ到退出来ˇ从别处寻求实ˇ。心理治疗专家可能会奉劝他们说ˇ持久承诺是自我实ˇ所必需的。但是ˇ按照这种“给予- 获得”模式ˇ个人必须用自己独特的经验来检验这种说法并依据自己的“价值观”作出判断。由于每个人的感觉和价值都是主观的ˇ要找出行爲的基准ˇ并与他人得体地交往ˇ可谓困难重重ˇ今人望而却步ˇ以致“长期关系”不仅在实际前景上极不稳固ˇ而且心理治疗对此提出的种种要求ˇ也苛刻得吓人。因此ˇ适用于专业和管理工作的契约模式ˇ或许是承受不了持久承诺关系的重负的。

 

心理治疗和政治

政治作爲“求取可能的艺术”这一通常的定义ˇ把政治视爲在个人、集团、社区ˇ互竞争的混乱状况中谋求妥协、实ˇ共存的一种方式。我们或许可以预期ˇ心理治疗专家会承认他们所认识的人际关系ˇ包括刚刚讨论过的“心理治疗意义上的契约关系”ˇ同上述定义的政治之间ˇ存在着某种亲缘关系ˇ并对这种政治投信任票。然而ˇ情况通常并非如此。ˇ反ˇ他们对政治表ˇ出沮丧、失望和幻灭。对他们当中的许多人来说ˇ对政治的怀疑ˇ几乎达到了认爲有政治就不可能有道德的地步。因此ˇ分析一下同我们的经济与专业生活的某些方面如此ˇ谐的心理治疗观ˇ爲什么会对我们的政治生活存在这种困难ˇ这将是非常有教益的。

心理治疗专家怀疑政治的一个原因ˇ与道德ˇ对论的问题有关ˇ这在个人对个人的关系中已经够难的了ˇ而一旦涉及一大群人ˇ就简直变得束手无策了。阿勒克ˇˇ我们刚刚听了他对人际责任关系需要付出努力的强调ˇ解释了爲什么公民责任会提出更加令人望而生畏的要求ˇ“如果公衆在对什么是有益的、什么是无益的问题无法求得一致达成信任ˇ那么ˇ信任或独自判断任何一件事物都是ˇ当困难的。堕胎问题ˇ你知道吧?似乎是ˇ方认爲ˇ‘我们必须自己支配自己的身体ˇ这很重要。’另一方则认爲ˇ我们夺取无力保护自己的生命ˇ这太可怕了。人们认爲正确的东西ˇ从报偿意义上正确的东西ˇ是不同的ˇ而这就是关键之所在ˇˇ就ˇ政治的目的ˇ是设法使某种辩论有个结果ˇˇ完ˇ又完不了。就ˇ政治ˇ本身就是个死胡同。”如果反驳说ˇ政治的目的并不在于终结什么ˇ而是力图在不断辩论的过程中作出公平、实际的决策ˇ那就是没有弄懂这位心理治疗专家的抱怨的深层含义。因爲ˇ这种辩论的有效性本身ˇ就意味着在自我的性质和给予个人所应得的东西等问题上ˇ存在着某种接近于深层道德一致的东西ˇ而不单纯是个人偏好的分文件记录。但心理治疗专家并不ˇ信有这种道德一致存在。即便在两个人之间ˇ这种一致也只有通过面对面的交谈中精心培养的移情作用才能实ˇ。衆人之间是不可能实ˇ这种一致的。

既然抱定这一信念ˇ心理治疗专家极少在道德论战中看到政治说服力ˇ他们通常把道德论战说成是“智力游戏”ˇ因而是令人捉摸不透的ˇ甚至是一种压服性企图。然而ˇ他们却时常发ˇˇ他们训练有素的移情作用和人际关系敏锐力ˇ在政治领域往往行不通。施奈德长期从事ˇ里的精神保健和反对虐待儿童的工作ˇ她费力地解释爲什么政治如此“令人丧气”ˇ爲什么她发ˇ自己对政治“毫无影ˇ”ˇ“让我吃惊的是政治的复杂性”ˇ她惊叹说。“事情的角度那么多ˇ而且又没有一定的解决办法。我通常都能理解对立派的观点。也有些事不行ˇ如堕胎问题ˇˇ我对此有很强烈的看法。但对很多事ˇ我都能充分理解他人爲什么会那样ˇ如ˇ福利问题。我ˇ你也知道ˇ作弊的人也许有ˇ但我自己不这么看ˇ你知道ˇ人们不希望白白纳税的心情总是可以理解的。从他们的角度就看不见我能看见的人ˇ所以很自然ˇ他们就有这种感觉了。”她激动地捂着头ˇ“真难呵ˇ盲人摸ˇ似的ˇ就ˇ有人说ˇ‘求求你了ˇ有没有谁能给我说说全面情况ˇ这样大家才能凭同样的信息工作呀ˇ’”当问有没有什么可以促使这种全貌出ˇ的程序时ˇ她回答说ˇ“没有ˇ有时我深信根本就没有任何可以实ˇ这一点的途径。我这么看是因爲我们做的大量工作都是靠捐款ˇ而且我在反对虐待儿童方面也很活跃。这或许是政治性最强的一个领域ˇ花在弄清别人ˇˇ全州、全地区、全国在于什么上的时间ˇ多得吓人。……真是发疯!”堕胎、福利和虐待儿童等问题的复杂性ˇ由于强调个人对这些问题的感觉、价值和优先目标的ˇ对性ˇ而变得更加复杂化了。考虑到这些问题的客观复杂性和对这些问题的冲突反应的主观混乱ˇ心理治疗提倡的面对面沟通的移情作用ˇ便收效甚微了。它无法弥合个人对个人的局面与公共生活巨大的社会规模和重重官僚障碍之间的鸿沟。即便受过高等教育、生性敏感的人坐下来把问题谈透从理ˇ上看是可能的ˇ但那些有能力这样做的经理人员和专业人员早已被过分繁重的工作、专业责任和家庭义务“烧焦了”。施奈德并不把自己尽量少参与政治的决定看作是把自我利益放在公共利益之上的选择ˇ而是看作维持精神健康的必要手段。

由于主客观复杂性造成的种种实际困难ˇ加之缺乏达成一致所需的时间和移情能力ˇ心理治疗专家的政治观更是ˇ入了难解的死结ˇ政治是深刻虚假和无以逃避的。伊莉萨白解释了促使她达成这种结论的某些体验。作爲一位化学教授和一位社会工作者的女儿ˇ她回顾了自己在一所学生运动风起云涌的文科大学里读书时对政治逐渐産生幻灭感的过程。“太僵化了”ˇ她总结说。政治积极分子们对福利经济和军事防御等复杂问题ˇ采取了种种斩钉截铁的道德立场ˇ而她后来认识到这些立场本身却根本就是不明确的。激进组织把僵死的规则强加给个人情感ˇˇ甚至“规定会上有人哭了该怎么办。”这些ˇˇ只不过是一个更大困难的症状ˇ即政治ˇˇ无论是激进分子的政治还是总统的政治ˇˇ都不具备尊重生活变易性的能力。伊莉萨白的结论是ˇ“我不认爲生活中有什么答案ˇ生活中仅有畅通无阻的对话。”当问到公共生活中的对话应该是什么样的时候ˇ她回答说ˇ这应该是一种“没有一个完全是对的”的对话。但伊莉萨白认爲这不是也不可能是政治的运行方式ˇ“我是说我认爲政治行动只可能由那些ˇ信有一种正确存在的人来执行。政治不可能有其它形式。而且事实上如果从政者内部不断搞对话ˇ这种政治一般是不太成功的。我是说ˇ你非得按照自己的信念去改造世界不可ˇ而我偏偏就做不到这一条。

这种议论的矛盾和令人感伤之处在于ˇ政治既被批评爲道德上是堕落的ˇ又被接受爲实际上是不可避免的。只有真正公共对话意义上的政治ˇ才是值得我们去参与的。然而在ˇ实中ˇ政治需要的不是对话ˇ而是绝对主义者和自私自利的内耗者ˇ亦即伊莉萨白所说的“狂热分子”ˇ这样才能正常运转。因此ˇ对于伊莉萨白和许多持心理分析观的人来说ˇ由于缺乏一种至少可以时而据此达到一致的共同道德语言的概念ˇ因而只可能一方面存在着无数个人的真实然而无效的声音ˇ另一方面则是不真实然而却是必要的定于一尊的主张。

当然ˇ并不是所有持心理治疗ˇ的人都对政治持如此ˇ极的观点。他们当中有些人认爲把“沟通”引入政治或许会有好的结果。有些则认爲政治是寻求自我发展和自我表ˇ的领域。正如一位新墨西哥州的积极分子对罗伯特ˇ科尔斯解释他的政治动力时所说的ˇ“我之所以参加斗争是因爲这对我太重要了。政治就是我的领域。”(19)?然而ˇ当幻灭来临时ˇ这种热情就会ˇ伊莉萨白的情况那样很快隐退。由此看来ˇ 当代美国文化中如此ˇ赫的“给予 - 获得”模式ˇ既然在维系两个个人长期责任关系方面存在困难ˇ那它在取代公民友谊、维系持久的政治责任方面困难就更大了。确切说ˇ理ˇ的心理治疗世界ˇ是各种与人无涉的官僚规则保证着人们自由进入市场选择并获得在开放而紧密的人际关系中进行移情交际的机会的世界。这是一个没有政治、甚至似乎没有社会的世界。然而ˇ心理治疗观却无法无视社会ˇ因爲社会是与心理治疗观的中心概念即交际联系在一起的一种积极的思ˇ。不过ˇ心理治疗关系的性质所决定的社会ˇ必然更多的是一个理ˇˇ而不是一个ˇ实。

 

心理治疗观对社会的寻求

心理治疗的社会观ˇ産生于美国文化中将社会生活视爲实ˇ个人需要的一种安排的一条传统ˇ索。在一个“利益社会”里ˇ自我利益的个体联合起来以促进最大的个人利益。戴尔ˇ卡内基《如何赢得朋友和影ˇ人们》一书的告诫ˇ正是二十年代早期这一功利主义社会观的典范。卡内基以推ˇ员作爲社会生活的话的样板ˇ把经济成功当作社会生活的目标ˇ直言不讳地敦促他的学生们“反反复覆地对自己说ˇ我的声誉、我的成功、我的收入ˇ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我与人们打交道的技巧。”对卡内基来说ˇ友谊乃是企业家的职业手段ˇ是固有的竞争社会里的意志的工具。(20)?

今天的心理治疗专家在与凭借比较微妙的技巧获得成功的经理人员和专业人员谈话时ˇ建议实ˇ一种不同类型的友谊。这种友谊所提供的ˇ是本质善良的人们在一个协调得很好但时常却是孤独的社会世界里所得到的自我实ˇ和自我价值感。施奈德指出ˇ“如果人们能够维持友谊ˇ同其它人在一起ˇ就不会感到那么压抑了。友谊与良好的感情调整有着积极的关系。一个人在社会上越是孤立ˇ可能遇到的感情问题就越多。”无论早年还是近年对友谊的赞许ˇ即是从功利的立场出发的ˇ只不过ˇ在考虑的是精神利益而非经济利益。 生活中的好处ˇ那些构成“好日子”的东西ˇ目前仍然是重要的ˇ但它们ˇ在仅处于第二位ˇ而构成自我价值感的主观健康状态才是第一位的。

心理治疗对更大社会的描述ˇ也呈ˇ出同样的转变。在这里ˇ泾渭分明的利益联盟和对等交换的模式ˇ从亲密关系到朋友圈子不断ˇ外延伸ˇ亦即所谓的“个人支持网”。个人联合起来ˇ互交换“支持”ˇ以“满足他们的需要ˇ确立他们的价值。”一位心理治疗专家说ˇ他欢迎自己的当事人参与社会ˇ因爲这种参与“对他们的确有用ˇ对他们有支持作用”。问到有什么例子ˇ他回答说ˇ“我给许多吸毒成瘾的人做过治疗ˇ帮助吸毒者组织就是这方面一个绝不可少的支持性组织。学校对于许多正在生活中成长的年轻人来说ˇ是至关重要的。所有这些属于利益社会的东西ˇ都是极其宝贵的。”在ˇ到社会的时候ˇ人们最先ˇ到的就是各种爲个人服务的心理治疗、教育和社会服务组织ˇ因爲这些组织是机会的渠道ˇ是交换的市场ˇ是独立个人聚会的场所。

有些心理治疗专家指出ˇ正是我们所珍惜的流动性、个人隐私和城市生活这些东西ˇ剥夺了我们“在比较亲密的水平上和随便、自然的气氛中ˇ互了解”的机会。因此ˇ他们主张当事人去寻找朋友、情人或配偶ˇ把社会团体作爲寻找这些重要的其它人的狩猎场。一位心理治疗专家对单身和离了婚的年轻人说ˇ“参加某个运动队ˇ某个政治组织ˇ或者某个教会。”“回到学校去ˇ即使你什么也不ˇ学。”“你需要结识其它人ˇ”这些治疗专家劝告说ˇ因爲“关系好”的人活得长些、健康些。这类心理治疗专家在人际关系上的开明自我利益基础上ˇ主张“爱情和亲密”ˇ反对以幼稚的自足思ˇ爲基础的个人主义心理治疗观所鼓吹的“漠不关心的自我实ˇ追求”。这些比较“社会导ˇ”的心理治疗专家主张建立“关系网ˇ即建立一种家庭、朋友、亲爱者和社会的联络系统ˇ以恢复和维持目前所缺乏的归属感。”

强调人际关系和社会ˇ虽然看上去似乎是对“漠不关心的自我实ˇ”的一种进步ˇ但是ˇ人们仍然要问ˇ不顾一切地强调自我利益ˇ这难道不会使人对是否真的发生了变化産生怀疑吗?爲了改善个人健康而交的朋友ˇ是否真会有足以改善个人健康的友情?由于心理治疗的通俗语言的极端个人主义性ˇ它即便在承认“自给自足”的不足性的同时ˇ仍然难以设ˇ出别的出路。我们极少遇到这样的心理治疗专家ˇˇ即便遇到也往往是他们一时心血来潮ˇ即承认“社会”不是无数自我寻求的个人的集合体ˇ不是ˇ单身父母组织那种一旦找到配偶便可弃之而去的临时性补救团体ˇ社会是形成个人特性的环境ˇ是流畅的自我意识追随社会会话的潮流并积极投入其中的场所。一位心理治疗专家称自己的当事人爲“空白人”ˇ认爲“人人都需要属于某个团体”ˇ因爲“人人都需要有自己的身份”。团体给予个人的并不单纯是身份ˇ团体也不纯粹是联盟模式主张的那种个体参与的总和。这种个人与他人决不会完全分开的不同身份的意识ˇ在家庭中表ˇ得最爲明确。在家庭这个环境里ˇ个性是部分通过与他人的某些方面认同并吸引这些方面而形成的。如果心理治疗专家不仅把家庭、尤其是父母与子女的关系ˇ看作是对孩子强加外部标准的环境ˇ而且把它看成是个人造就、人格形成的环境ˇ那么ˇ他们就有了深刻认识人们需要归属于某个团体之普遍意义的依据。

鉴于目前中产阶级生活中责任关系的脆弱性ˇ有些心理治疗专家开始思考依恋关系能在多深的层次上爲人们所认识并得以维持。“你到处都看到婚姻破裂ˇ”一位心理治疗专家谈到她在市郊地区的工作情况时叹息说。而她从未婚的当事人那里听到的大多都是ˇ“如果我能找到一个人ˇ结了婚ˇ我就再也不会孤独了。”虽然无论是遗憾还是希望都可以套入心理治疗式的契约关系的“给予一获得”模式ˇ但有些治疗专家认爲ˇ只有从社会的和历史的背景下认识人的个性ˇ才有可能扭转这种局面。心理治疗虽然时常努力分割个人历史ˇ以图把个人从历史中“解放”出来ˇ但从另一方面看ˇ它又能够帮助我们重新编织在一定的时间、地点和文化背景下、通过家庭关系进入社会关系的人生的情节整体性。心理治疗虽然已经把自我同它的老家分离开来ˇ但它也可以帮助把自我重新放回到这个更大的范围中去。只要心理治疗所揭示的我们的个性离不开我们的历史ˇ而个人的历史本质上又是社会的ˇ那么它就把分离的自我又放回到实际意义上的社会中去了。分析派家庭治疗专家罗斯ˇ勒维说ˇ“我看问题肯定是从幼年经历和婚姻一类事物的角度出发的。我还喜欢把一个人的历史看作是全部作用力量的总和。不是搞那种妈妈ˇ爸爸ˇ孩子之类的日常分析ˇ而是真正从历史的角度把它展开。”心理治疗对个人历史的编织ˇ可以用情节的形式发挥记忆和ˇˇˇ把个人生活的故事同社会的美好生活理ˇ统一起来。

然而ˇ即便有了这些深刻的见解ˇ由于使用的资源是心理治疗的通俗语言ˇ因而仍然难以对社会和历史的脉络作出充分的描述。有些心理治疗专家虽然对我们生活的正义性以及威胁到这种正义性的东西深感忧虑ˇ但他们思考这些问题时的语言却通常是十分贫乏的。当问到公司贿赂等有损个人品性的事情时ˇ有这样一位心理治疗专家用功利主义的方式回答说ˇ“我们必须问问自己ˇ这样做会付出什麽代价。”接着ˇ她又补充说、这些代价是“累积的”。“你不会是做一次。完事了ˇ再做一次ˇ又完事了。因爲你的历史是跟着你的ˇ你会记得这些事ˇ十二岁时是一回事ˇ二十岁时是另一回事ˇ三十五岁时又完全是另一回事了。”她强调一点ˇ“回头看过去的三十五年ˇ你会看到好多未曾见到的东西。每次我都付出了一点ˇˇ在我该等一等ˇˇ一ˇˇ这一回对我行不行呢?到八十岁回头一看ˇ我又会堕落成什麽样子ˇ我还有自尊吗?”用成本 - 利润语言的逻辑牵强附会地去寻觅一生道德品质的轨迹ˇ只能给我们提供人生道德的单薄数量性复制品。运算错误的交换累积起来ˇ 会“扣除”我们的人格总和ˇ仿佛我们品格的整体性和我们历史的整体性不过是几个ˇ加的单位而已。用“自尊”来判断品格ˇ用“ˇ在对我行不行”来判断行动ˇ只能隐约勾勒出干得好的事情ˇ培养得好的家庭和过得好的生活的意义ˇ因爲在这里ˇ判断仿佛简单地成了个人主观感觉的事情。

罗斯ˇ勒维ˇˇ前文已经引述了她从个人历史的角度论人的话ˇˇ知道这里涉及的不仅仅是计算代价的问题。她认爲心理治疗的一个中心目标ˇ是“重新把人们同家庭联结起来”ˇ而考虑到传统家庭的脆弱性ˇ所以“家庭并不一定非得是血缘关系。”同时她也看到ˇ孤立的家庭本身是不够的。人们可以“自己産生家庭”ˇ而要培育家庭ˇ则必须依靠更大的社会ˇ必须比过去更有意识地依靠这个社会爲数衆多的亚文化系统。罗斯以她自己重新加入当地犹太教会堂爲例指出ˇ“光两个人是不够的”ˇ不仅照顾不好孩子ˇˇ互照顾恐怕都做不到。“你必须把自己摆进去。需要做什么时你应该在那里。去做礼节性拜访、慰问性拜访ˇ去给人家送吃的。另一方面你自己也是受益者ˇ比如你有事放不开手ˇ需要有人帮你陪陪孩子ˇ或者出了什么意外事故ˇ你也会得到支持。遇到喜庆的事ˇ如行割礼、婚礼ˇ也会有人与你分ˇ快乐。喜事本身就够美的了ˇ如果你看到别人同你一样高兴ˇ你也可以分ˇ别人的欢乐ˇ那就是喜上加喜了。”从这番话里ˇ我们听到了熟悉的交换和支持的语言ˇ但我们也同时听到了一点别的东西ˇ即与人分ˇ时会“喜上加喜”。

罗斯解释她和丈夫爲什么离开父母后决定第一次守犹太教的食规ˇ“我是爲了结构而守食规的ˇ因爲我记得自己一度ˇ过ˇ大约是十二年前吧ˇ你ˇ宇宙是一片混乱ˇ有那么多事在发生ˇ到处都是动乱ˇ而唯一産生意义的东西并不是什么外在的源泉ˇˇ不是上帝ˇ不是共产党或随便什么东西ˇˇ意义不是从那儿来的。”如果没有某种规范我们的自由、约束我们的选择并使其成爲我们的心理习惯的实际礼仪和道德“结构”ˇ我们就无从知道我们自己是谁。然而ˇ我们也听到了心理治疗观对把意义强加给我们的生活的外部权威的惯常敌意ˇ由此一来ˇ心理治疗观的整体含混便暴露无遗了。因爲ˇ如果我们的行动不存在任何实在基础ˇ社会关系和宗教义务便只有在它们对个人産生利益时ˇ即从它们行使的社会、情感和文化功能的角度ˇˇˇ如帮助建立日托中心ˇ增进快乐的感受ˇ在混乱的宇宙间提供精神结构等方面ˇ才有可能得到提倡。无论这种思ˇ陈述得多么微妙ˇ它只能把我们带回到社会从属于个人利益和个人感觉的权宜性契约关系中去。

或许ˇ心理治疗观的社会观在这里已经走到了它的尽头ˇ这也说明ˇ爲什么对于持心理治疗观的人来说ˇ社会是他们所希冀、所梦求、且时常苦于失落的东西ˇ而一旦发ˇ了社会ˇˇ如罗斯ˇ勒维的事例ˇ又无法用心理治疗的语言勾勒出它的真面目。在第四章里ˇ我们看到持久婚姻産生了超越心理治疗观有关婚姻伙伴的语言局ˇ的责任关系。同样地ˇ我们在罗斯ˇ勒维身上ˇ也看到了某种超出她的预先假定的认识ˇ“我女儿小时候ˇ照顾她的那个女人是个希腊犹太人。战争爆发时她还很小ˇ只有九岁、十岁、还是十一岁。美军开过希腊时她正躺在火葬场的门前ˇ胳膊上刺着号码。每当我看到她抱着我的女儿坐在那里ˇ用胳膊搂着她ˇ露出那个号码ˇ心里就ˇ砖头砸了一下似的。”当共同的爱和苦难攫住我们的时候ˇ我们就不再存在于“给予 - 获得”的模式中了。我们便知道自我是社会性的自我ˇ是父母和孩子ˇ是一个民族的成员ˇ是我必须用记忆和希望浇灌培育的历史和文化的继承者。

 

传统形式的持续

本章用了大部分篇幅讨论心理治疗的人际关系模式。这是因爲我们过去几年中访谈过的大多数人ˇ尤其是比较富有并受过较好教育的人ˇ他们在表述有关人际关系的思ˇ时所使用的语言ˇ正是受了心理治疗影ˇ的语言。在我们这个以中产阶级爲主体、成就和流动性的压力使得个人疲于奔命而又极少能够指靠得到社会支持的社会里ˇ这种ˇˇ是不足爲怪的。

我们已经看到ˇ心理治疗已经培养出一种对于监测和调节内心感觉的敏锐关切ˇ并且强调用开诚布公的交际来表达这些感觉。因此ˇ心理治疗承继的正是我们在本书前面章节中陈述的表ˇ型个人主义传统。同时ˇ我们也看到ˇ心理治疗语言中充斥着有关成本 - 利润的战略考虑ˇ因此ˇ心理治疗又包含了我们称之爲功利型个人主义的许多成份。确切说ˇ在当代的心理治疗语言里ˇ经理和心理治疗模式ˇ似乎随着我们的职业和经济生活牵涉到越来越多的人际关系的微妙形式ˇ而正在发生合流。事实上ˇ我们已经看到ˇ心理治疗对人际关系的认识ˇ在官僚机构和市场情势下最有效应ˇ因爲个人在这里承受着压力ˇ因而必须精确地协调他们的活动。

心理治疗在美国人生活中不断上升的地位所带来的益处是有形的。今天的美国人ˇ尤其是(但并不完全是ˇ中産阶级的美国人ˇ他们“对自己的感觉有了更大的把握”ˇ能够更好地表达这些感觉ˇ并且增强了寻求人际关系中自己欲求实ˇ的东西的能力。心理成熟的增长ˇˇ然增加了个人的幸福感。(21)?

然而这是有代价的。人们对于比较重要、持久的关系的焦虑和不确定ˇ不是日益减少ˇ而是日益加剧。心理治疗专家们对ˇ代生活缺少“社会”的一面越来越感到担心ˇ如我们在讨论心理治疗对社会的寻求时所见ˇ他们时常建议人们“重新加入”家庭、教会ˇ或是参与政治活动。这些告诫表明ˇ心理治疗无法真正取代传统的关系形戎ˇ而只能设法把两者结合起来。然而ˇ我们已经看到ˇ心理治疗关系的语言本身ˇ似乎恰好阻碍了实ˇ自我利益关系以外的任何其它关系的可能性。

上述矛盾今人不禁要问ˇ心理成熟是不是以道德贫困爲代价的呢ˇ理ˇ的心理治疗关系似乎是这样一种关系ˇ其中每一件事都是充分意识的ˇ所涉各方都清楚自己的感觉和欲望。关系中任何“应当”、“应该”的侵入ˇ统统被视爲外部的、强制的权威的侵入而加以摒弃。唯一能够接受的道德准则ˇ是关系各方达成的纯粹的契约协定ˇ协议即正确。然而ˇ正如绝对自由的自我思ˇ导致了绝对空洞的自我观一样ˇ绝对的心理契约的思ˇ只能导致绝对空洞的关系的概念。这种空洞关系ˇ根本无法维系持心理治疗观者最渴望得到的丰富性和延续性ˇˇ如同他们欲求实ˇ的并非空洞的而是丰富的和一贯的自我一样。

我们并不是说ˇ心理治疗的人生观的问题ˇ出在它是自我放纵和鼓励自恋意识上。从某种意义上说ˇ我们的意思几乎恰好ˇ反ˇ由于它对意识的刻意追求ˇ对自我和他人的感觉的无ˇ搜索ˇ同时随时随地计算成本 - 利润平衡关系的变化ˇ这种种要求造成的禁锢之大ˇ是不可能持久延续的。使得婚姻、家庭和社会得以比较确定地持续的东西ˇ 是关系的道德内容ˇ 亦即公认的、可以指靠的、无须反复协商的是非标准。正是古典友谊观的第三个要素ˇ即对善的共同承诺ˇ使得传统关系即便在“给予 - 获得”平衡关系发生变化ˇˇ必然会变ˇˇ的时候ˇ也能一贯地持续下去。

从某种意义上说ˇ心理治疗观对传统关系及其道德基础的批判是正当的。如果说ˇ道德标准变成了一成不变、不容置疑的教条ˇ甚至更槽ˇ变成了关系中强大一方的利益体ˇˇ同时又把这些利益用道德的语言装裹起来ˇ那么ˇ这种批判就是完全合理的了。不幸的是ˇ 在所有ˇ存社会里ˇ传统的社会习俗和指导这些习俗的道德标准ˇ恰好都不能幸免这些扭曲。然而ˇ持心理治疗观者若认爲道德本身有罪ˇ道德标准是固有独裁的ˇ是爲压制服务的。那就错了。心理治疗观的信奉者怀疑任何是非陈述ˇ除非冠之以“我ˇ”、“我觉得”一类主观修饰语。因爲他们认爲ˇ道德判断是以纯粹的主观感觉爲依据的ˇ是不可能进行有意义的讨论的。对于个人之间进行协商以最大程度地突出各自的积极感受ˇ他们是心领神会的ˇ但他们担心据理而生的道德判断必然会引起冲突或压制。

传统的道德论说虽然在具体情况下存在着持心理治疗观者所担心的扭曲ˇ但它并不是他们所ˇˇ的那种外部权威和压制的盘石。传统伦理思辩ˇ无论哲学的还是神学的ˇ都有一个共同的认识基础ˇ即原则和楷模必须经过阐释才能运用ˇ好人ˇ则因具体情况不同而不同。不过ˇ它又在一定程度上ˇ信ˇ粗略的一致是可以达成的ˇ从而据此达成对道德义务的共同认识。虽然原则上没有任何东西是不可以讨论的ˇ但也不可能时时刻刻、一桩一件统统悬而不决。不错ˇ在社会急剧变化时期ˇ道德标准分崩离析、ˇ对主义甚ˇ尘上之际ˇ有些人的确自禁不住ˇ大声疾呼某种简单化的、不容置疑的道德ˇ有时甚至硬把它塞到邻人头上。但这种人即使在试图拥抱传统的时候也深深地误解了传统。他们捍卫的不是传统ˇ而是传统主义ˇ正如贾罗斯拉夫ˇ佩利肯所说ˇ传统是死人的活的信仰ˇ传统主义是活人的死的信仰。(22)?活的传统ˇ 决不是对号入座式的道德判断纲领。它是一个不断作出新的阐释、不断进行自我完善的过程。然而ˇ这一过程假定ˇ传统必然具有足够的权威性ˇ寻求传统的ˇ实意义才能成爲公衆追求助共同事业。

具有心理治疗思ˇ的表ˇ型个人主义和功利型个人主义的捍卫者们所质疑的ˇ正是这一假定。他们主张激进的多元主义和每个个体的独特性ˇ认爲不存在任何共同的道德基础ˇ因此ˇ在最低ˇ度的程序规则和不伤害他人的领域之外ˇ不存在道德的公共意义。在这样做的时候ˇ他们并没有意识到他们自己的个人主义在多大程度上已经变成了一模一样的文化钱币。没有任何时候比持心理治疗观的人宣称自己的独特性时更加千篇一律的了(23)?。他们自以爲通过追求合理和个人的真实摆脱了传统ˇ殊不知他们自己的观点在多大程度上本身就是传统的。就连反传统本身ˇ也是个人主义传统的一部分。他们也没有认识到ˇ他们对正义、公平和尊重个人的少得不能再少的坚持ˇ原本就植根于宗教的和公民的哲学传统对同样一些事物的远爲丰富的申辩之中。更确切地说ˇ由于看不到他们自己的信念在多大程度上也是某种流行的共同文化的一部分ˇ他们就有可能犯下与他们抨击的旧道德传统中存在的同样的错误ˇ即把某个纯粹的文化常规当作彻头彻尾的真理加以接受ˇ并从此僵化自己的立场ˇ不容讨论了。由于他们的观点对他们自己是如此不言而喻ˇ是难免有时也会忍耐不住ˇ强加于人。

不过ˇ无论心理治疗观和ˇ代个人主义思ˇ在我们的社会里具有多大的影ˇ力ˇ我们已经看到ˇ它们并没有能够完全取代植根于传统思ˇ中的各种社会习俗和社会责任。传统的关系方式ˇˇ家庭的、宗教的、公民的ˇˇ在美国社会依然存在ˇ而且不可能完全听命于心理治疗思ˇ的重新解释。对共同道德认识的寻求仍在继续ˇ即便在有人声称不可能有共同道德的情况下也不例外。在后面几章里ˇ我们还要回过头来讨论传统的关系形式和道德论说的持续生命力。不过ˇ在是我们直接面对个人主义这个占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的时候了。让我们来看一看它的根源和例句ˇ看一看它的真实理ˇ同较早的宗教和政治传统的某些方面的联系ˇˇ这种联系或许比它的信奉者ˇˇ的要紧密一些。确切些说ˇ或许只有从这些较早的传统出发ˇ美国个人主义的深层意义及其体ˇ的理ˇ。 才有可能得到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