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一次世界大战後的诗与批评
(Poetry and Criticism Since World War I)


EˇE·肯明斯 (E.E. Cummings, 1894ˇ1962)

马里安ˇ莫尔 (Marianne Moore, 1887ˇ1972)

哈特·克莱恩 (Hart Crane, 1899ˇ1932)

斯蒂芬·文森特·贝尼特 (Stephen Vincent Benet, 1898ˇ1943)

阿奇博尔德·麦柯勒斯 (Archibald Macleish, 1892ˇ 1982)

罗宾逊·杰弗斯 (Robinson Jeffers, 1887-1962)

埃兹拉·庞德 (Ezra Pound, 1885ˇ1973)

TˇS·艾略特 (T.S. Eliot, 1888ˇ1965)

欧文·巴比特 (Irving Babbitt, 1865ˇ1933)

保罗·埃尔默·莫尔 (Paul Elmer More, 1864ˇ1937)

约翰ˇ克劳·兰赛姆 (John Crowe Ransom, 1888ˇ1974)

艾伦·塔特 (Allen Tate, 1899ˇ1979 )

罗伯特·佩恩·华伦 (Robert Penn Warren, 1905ˇ1989)

克林思·布鲁克斯 (Cleanth Brooks, 1906ˇ )

范·威克·布鲁克斯 (Van Wyck Brooks, 1886ˇ1963)


第十四章
第一次世界大战後的诗与批评

我们在第十一章里叙述了美国ˇ代诗的发端ˇ曾说它的渊源一部分是"ˇ土性"的ˇ一部分是"世界性"的。美国诗人那时对於约翰·齐阿第所说的"夺得美国的音盒(voice-box)"发生兴趣ˇ正如较早小说方面的ˇ实主义者ˇ美国诗人认为用新奇的语汇表ˇ自己ˇ玩技巧上的新花招ˇ是令人兴奋的事。某些诗人ˇ最ˇ著的是卡尔·桑德伯格ˇ战後还在强调他们作品中的美国气质。其他诗人也都认为这是不言而喻的事。

ˇ在这个问题已经(纵非全然ˇ亦不远矣)引不起美国诗人的兴趣了。可是在一九二○年ˇ威廉·卡洛斯·威廉斯却攻击他的朋友埃兹拉·庞德为"美国诗的最大敌人"。他把美国青年诗人T·S·艾略特也和庞德归为一类(艾略特过去六年一直住在英国ˇ後来在一九二七年入了英籍)ˇ攻击他们溜到欧洲ˇ吸收了异国的(主要是法国的)灵感ˇ"满足于他们的祖师爷的内涵"ˇ因而损害了美国诗。和他们ˇ反ˇ威廉斯、桑德伯格ˇ还有别的诗人ˇ一直都忠心耿耿留在国内ˇ努力创造用威廉斯所说的"西部方言"来写一种本ˇ本土的诗。直到一九五一年ˇ威廉斯对他们这种ˇ然的叛离还未释然於怀。他在《自传》里说ˇ本土诗的努力ˇ深受到艾略特《荒原》一诗(The Waste Land, 1922)之害ˇ此篇一出ˇ"又把诗交回给学院派了"。

威廉斯是出色的诗人ˇ却不是雄辩家。他拿美国来和欧洲对比的论调ˇ其实一九二○年时许多诗人便已经没有真正的兴趣ˇ到了一九五一年就更加不合时宜了。他的看法和事实不符。原因之一是ˇ专写本国题材的美国诗人并没有坚持到底。一九一七年庞德对威廉斯提出的话ˇ不无道理ˇ他说美国诗的品质是"嘶嘶、飕飕、用字棉唆"ˇ换句话说ˇ就是过於雕琢ˇ也有一点过於怀疑智慧ˇˇ这些缺点ˇ弱了桑德伯格作品的力量ˇ就智慧一点而言ˇ也损害了威廉斯本人的作品。自从有了意ˇ派运动後ˇ美国诗ˇ然已经成了一种具有国际性的东西ˇ美国诗坛的牛耳也是欧洲诗坛的硕彦。你要把"美国的"特点孤立起来看ˇ就是误解了美国诗的成就。可是威廉斯的批评也未始没有它的价值。这些批评又一次提醒我们注意美国诗人对过去和未来如何关切ˇ虽然二者往往难於协调。ˇ代美国诗在很大的程度上已经把过去和未来联系在一起了。由於这个原因ˇ说不定诗是美国对於当代最大的贡ˇˇ大於它在小说上的贡ˇ(它对小说的贡ˇ有些ˇ在还只有历史上的价值)。欧洲在我们这个时代也不得不考虑依经和叛道这两条分歧的道路ˇ因之美国在诗歌方面的答案特别有力ˇ也特别中肯。美国在文学批评和诗歌方面的认真态度ˇ对於对抗英国在文学上过於喜欢即兴漫议的作风ˇ颇有帮助。美国诗人在诗的用语和形式上勇於尝试ˇ以及他们之急於给诗寻找坚实的基础的愿望ˇ对於其他国家的ˇ代诗坛运动ˇ也极为宝贵。

事实上ˇ美国ˇ代诗中的对立面ˇ并不是美国与欧洲ˇ而是在创新与保守之间ˇ这两种对立有联系ˇ可是绝不能混为一谈。"夺得美国的音盒"('capture of the American voice-box')是早期的成就ˇ固然重要ˇ可是早巳成为定型。它的成效可以在各种诗里见到ˇ诗的习语已被接受ˇ而且在运用这种语句的时候ˇ已经没有早期那种不自然的感觉了。以下面这首路易丝·博根写的小诗ˇ《一片浮云ˇ种种声音》(Several Voices out of a Cloud)为例∶

来罢ˇ醉鬼和吸毒的人们ˇ来罢ˇ丧失勇气的堕落者!
接受这桂冠罢ˇ给的虽迟。却是论功行赏ˇ给的是受之无愧的人ˇ
偏狭的无聊人物ˇ随风转舵者ˇ雅人、高贵的名流ˇ
你们都滚开ˇ不要碰这桂冠ˇ它是没有死亡的ˇ也不是给你们的。

诗中的俗语用得有些夸张ˇ目的在使读者吃惊ˇ可是在别处也有数不尽的例证ˇ把俗语用得很有把握ˇ一点也不莽撞的。博根小姐这首诗发表於一九三八年。那时WˇH·奥登正写对话式的诗ˇ这至少表示这位英国诗人也已经找得了一种音盒。随後他移民美国ˇ并归化美籍ˇ也许可以说明ˇ他觉得美国那种雅俗结合的文字对他特别合适。

美国诗人还有过一些更具雄心的革新ˇ其中EˇE·肯明斯的创新可能是最壮观的了。他要做的尝试ˇ和他的一般观点ˇ在他的处女作自传性散文《那间大房间》(The Enormous Room, 1922)里已经初露端倪ˇ明白表示了他对权威的蔑视ˇ对於个人的尊重。他用一种个性非常突出的文风表达了这些观点ˇ书中充斥了不寻常的形容词ˇ强有力的动词ˇ和文法上的倒置ˇ如∶

左边右边通过颜色玻璃ˇ瘦的长方形闯入月光这肮脏的小偷。
我要赶上火车的绝早驶入巴黎的此刻。

他的第一个诗集《郁金ˇ和烟囱》(Tulips and Chimneys, 1923)ˇ读起来ˇ浪漫的无政府主义派的文字ˇ新鲜、耀眼、有力。他用丰富的情感歌颂爱和其他属於个人的欢乐ˇ也用同样丰富的情感斥责一般人对於生活的厌倦和堕落ˇ後来他把这些人贬之为"芸芸众生"∶

这些芸芸众生和我们很少共同点ˇ少到比负一的平方根还要少。你我是人ˇ而芸芸众生却是势利之徒。

他也在诗文排印上玩弄花巧ˇ作为计算拍子的方法∶


唱机在慢慢

停 下ˇ来 了 电唱机

停了。

"小写的博学先生"ˇˇ一个虚构的问话人这样称呼他ˇˇ成了"eˇeˇ肯明斯"ˇ在另外一些诗集里(包括《四十一首诗》(XLI Poems, 1925)ˇ《万岁》(Vi Va, 193l)ˇ《不要ˇ谢谢》(No Thanks, 1935)ˇ《一乘一》(1944)ˇ他继续在造句和排版上玩弄花样。爱情还是最高的天赋ˇ"奇妙的一乘一。ˇ"绝早"依然是"ˇ在'这个最重要时刻的前奏。肯明斯认定生活是一连串开展的发ˇ∶"提出美妙问题的人ˇ总会得到美妙的答案。"他说这一连串的发ˇ就是"生长"。最近有些文学批评家怀疑ˇ尽管肯明斯在技巧方面有不少创新ˇ他的诗到底有多少生长和发展ˇ还是一个问题。过了二十五年ˇ他的诗所提供的东西ˇ尽管外表上非常错综复杂ˇ无非还是那个无拘无束的个人主义简单的意念。可是如果我们说他的诗有趣而不深刻ˇ这应该归功於肯明斯有趣的性格。没有谁能ˇ他那样把世界上各种轻松愉快、巧为抽ˇ化了的欢乐ˇ不断推荐给我们ˇ有如此诗∶

任何人性在一座美丽的奈何城
(随著多少钟声飘上又飘下)
春天夏天秋天冬天
他歌颂他没有做的ˇ舞蹈著他做了的。

假如说这是矫揉造作ˇ却也是一种娇媚可喜的矫揉造作。如果说肯明斯的态度还在墨守二十年代的陈规ˇ他带来的却是那时轻松愉快、充满自信、无忧无虑的调子。他之于ˇ代诗ˇ正如美国艺术家亚历山大·考尔德之于ˇ代雕刻ˇ两人谁都没有ˇ标奇立异ˇ却都受到故作滑稽和不够成熟的指责。可是在他们得心应手之际ˇ肯明斯用诗ˇ考尔德通过动态雕塑ˇ真是把艺术表ˇ得ˇ在假日阳光中五色缤纷、忽上忽下、赏心悦目的旋转木马一样。

马里安·莫尔也是一个醉心独创的诗人。她的诗富有个人和女性气息ˇ但下笔谨严。她走她自己的路子ˇ没有一点随"独创"以俱来的草率、狂热、错乱和怪诞。她的《诗集》(Collected Poems, 1951)只有七十几首ˇ多是短诗(有些她不屑於收在这本诗集)ˇ大部分诗都很整齐ˇ每行的音节都曾经过计算。她从诗里小心而坚定地抽出韵脚ˇ用尾韵有时不惜把一个字从中分开∶

在这个不以谦逊著称的地区
这个有高唱的蛤蟆、棉花嘴蛇
和棉田的地区最讲究优先ˇˇ

诗的含意贯穿在诗的形式之中ˇ就ˇ画在瓦上的花纹。她的题材都是些罕见和ˇ不到的事物∶由钟表、宝石、和生物构成的诗人的图片剪贴簿ˇ大都来自ˇ《伦敦画报》之类的刊物。她自己说ˇ她有一种"夸大视觉的趋势"ˇ观察确很精确ˇ就ˇ十八世纪动物学或植物学书里的版画一样。下面是《飞鼠》('The Jerboa')中的一节∶

五度音程和七音程地ˇ
以两身长短的步伐跳著ˇ
ˇ吉卜赛笛子的不整齐的音符ˇ
它不再在小调味瓶上收集
残剩的东西ˇ它以袋鼠的速度
画出羊齿种子的足迹。

她可以用同样巧妙的言辞ˇ描写驼鸟和大ˇ。她的注释可以帮助了解ˇ因为她的意思非常精炼ˇ直接引用别人诗文时ˇ往往用一种"混杂法"。人们可以说她这样做是因为她对原料没有完全ˇ化ˇ实际并非如此。她开拓的正是传统抒情诗所不及的地方ˇ她摒弃容易的"意思"ˇ宁取明确细致的定义。马里安·莫尔的世界满是优美而富於异国情调的物体ˇ她对於这些东西的感情ˇ近乎惠特曼见了"蚂蚁、沙粒、鹪鹩蛋"时心里感到的喜悦ˇ只是她的欣ˇ之情间接来自她的小心翼翼的注释。人们喜欢拿华莱士·斯蒂文斯的诗来和她比较ˇ一如华莱士ˇ她也是一个难得读懂而又开卷有益的诗人。她极有把握选择那些不大常见的琐细的事物ˇ来衬托一个经过仔细考量的主题ˇ但绝非只作装饰之用。比如说在《那些小手术刀》('Those Various Scalpels')一诗里ˇ她列举细节ˇ目的仿佛只是查问它们的终极价值(在这方面有一点ˇ清教徒诗人爱德华·泰勒)。细心的读者可以从莫尔小姐的作品中汲取到许多东西ˇ对别的诗人如TˇSˇ艾略特、威廉ˇ卡洛斯·威廉斯、肯明斯和斯蒂文斯而言ˇ她的诗ˇ用WˇH·奥登的话说ˇ"是一大宝藏ˇ所有未来的英语诗人ˇ都可以从中发掘到一点东西"。

因自杀而结束了短短一生的哈特·克莱思ˇ其目标在某些方面要比马里安·莫尔远大。莫尔第一本薄薄的诗集一九二一年在伦敦出版ˇ那时她三十四岁。玛格丽特·安德森主编的《小评论》(Little Review)在一九一六年发表克莱思一首诗ˇ那时他的年龄只有莫尔的一半。到了一九二一年ˇ他已经是一个有经验的诗人了。翌年ˇ一九二二年ˇ艾略持的《荒原》问世。那时他已熟悉艾略持和埃兹拉·庞德的作品。《荒原》给他的影ˇ很深ˇ一如对於当时所有的诗人ˇ但是也使他ˇ一如使威廉·卡洛斯·威廉斯ˇ心里有点惴惴不安。他知道这是一部巨著ˇ只有大诗人才能具有诗中所表ˇ的那种权威。但是他抱憾的是ˇ诗中认定二十世纪没有什ˇ希望ˇˇ也就是说ˇ最ˇ代的美国也没有什ˇ希望。他自己要走ˇ"一个更加积极的目标ˇ或是一个(如果在这个怀疑的时代一定要这样说的话)更加狂热的目标。"他在《白色的建筑物》(White Building, 1926)那些诗里ˇˇ示了他如何认真而野心勃勃地追求那个目标。他在表达他的信念的长诗《桥》(The Bridge, 1930)里ˇˇ毅然决然地达成那一目标。这首诗主要的ˇ徵是布鲁克林桥ˇ那是跨过东河由罗布林父子建造的雄伟建筑物。在他之前ˇ当大桥还没有建成时ˇ惠特曼曾写诗盛赞"布鲁克林渡口"ˇ说这种乐趣在五十年或百年以後还会有人乐之不疲。对於惠特曼ˇ克莱恩在一九二九年写道ˇ"比任何人都能把美国国内那些似乎最难驾驭的力量结合起来ˇ把它们溶化成一个普遍的理ˇˇˇ"。惠特曼是《桥》中最主要的角色ˇ在"海持拉司岬"那一节壮丽的诗里ˇ克莱思就在对惠特曼讲话。和惠特曼一样ˇ克莱思深受早期移民乘桴驶过的那个海洋的诱惑。不过ˇ他的美国已经和惠特曼的美国不同了ˇ机器时代已经来临ˇ"除非诗能吸收机器ˇ那就是说ˇ除非诗能使机器ˇ树木、牲畜、船苹、堡垒ˇ以及人类过去所能ˇ到的所有东西那样自然而随便的表ˇˇ诗便不能充分达成它的ˇ代任务"。因之克莱恩所追求的"狂热"ˇ是要把旧的美国和新的美国融为一体ˇ在这个国家里

喷涌而出的柱子追踪傍晚的天空ˇ
在巨大发电厂的高耸烟囱之下
星星以辛辣的含氨的谚语刺著眼睛ˇ

而在这个国家里ˇ赖特兄弟又征服了空间。发电机和飞机必须和能使他得到安慰的美国其他因素结合。有些这样的因素可能是威廉·卡洛斯。威廉斯在散文创作《美国气质》(In the American Grain, 1925)里提示给他的。克莱恩开列的因素包括哥伦布、科尔持斯、印第安女郎波加杭塔斯、李伯、爱伦·坡、和梅尔维尔。他把这些人物引进他的诗里ˇ并不是要拿他们来和ˇ在作讽刺性的配对ˇ而是把他们当做美国传统中的专案ˇ後来他所说的"有用的过去"中的重要片段。

《桥》是一首很杰出的长诗ˇ其中颇有些壮丽的段落。可是它并不是前後一致的杰作。它常病渲染ˇ流於华而不实。美国的因素种类不同ˇ由於秉性倔强ˇ难以移植ˇ好ˇ彼此属於不同的球会。克莱恩兴高采烈的得意气概和他心灰神ˇ的孤独心情是不ˇ调和的。在《短胸衣》('Cutty Sark')那一节诗里ˇ他可以慷慨言之∶

旒旗飘荡ˇ帆索风满
不可磨灭的排列成行的快船之梦ˇ
幸福的汪洋大海上一片奇伟的白色!

而在《地道》('The Tunnel')里ˇ在城市下面地道中可怕的猛冲ˇ却使他问爱伦·坡 ∶

为什ˇ我常在这里看见你的面貌ˇ
你的眼睛ˇ玛瑙灯笼ˇˇ连续不断
在牙膏与去头垢广告下面?

虽然他常常求助於惠特曼ˇ可是在他的大部分诗中看到的ˇ却是那个忧思萦绕、惶惶然无家可归的爱伦·坡的影子。发电机的节奏是恶梦的律动ˇ神气的飞行员失事了ˇˇ甚至是他自己要失事的ˇˇ那个奇怪的移居国外的人哈里·克罗斯比一样。克莱恩在他晚期写的一首诗《致用云变戏法的人》('To the Cloud Juggler')里ˇ对克罗斯比说∶

把吹牛为合法的东西揭发出来罢
在客气话中打著呵欠说出来的ˇˇ

他在加勒比海上写的晚期诗作之中ˇ有些足以和《桥》中最好的部分媲美。但是他写了这些诗篇以後不久ˇ便从一艘开往纽约的船上跳海而死ˇ人们说他这个行动足以证明他的努力ˇ就ˇ希腊神话中那个鼓著蜡翼飞行的伊卡拉斯的努力一样ˇ是注定要失败的。

一般来说ˇ其他美国诗人都宁愿强调ˇ代生活中的不调和ˇ而不去寻找调和之道。在那些和克莱思一样试图描写昔日美国的诗人中ˇ最受人欢迎的是斯蒂芬·文森特·贝尼特。他有一首叙述美国内战的长诗叫《约翰·布朗的尸体》(John Brown's Body, 1928)ˇ大受读者欢迎。这诗固然有许多地方值得推荐ˇ但也证明ˇ把美国遗产标准化和感情化ˇ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ˇˇ它有一套垂手可得的人物和情景。在不景气时期ˇ"社会控诉"成了一种风气。譬如阿奇博尔德·麦柯勒斯ˇ二十年代大部时间都在欧洲ˇ这时带著他的《征服者》(Conquistador, 1932)回到了美国ˇ这是一首描写科尔特斯征服墨西哥阿兹特克族人的叙事诗。他写的那些诗剧充满了三十年代的气息。到了一九三九年ˇ在他的《美国曾是我们的希望》(America Was Promises)里ˇ早期作品中的优秀品质一变而为空洞的朗诵式的大众诗篇ˇ从这里再演变下去而写《不负责任者》(The Irresponsibles, 1940)ˇ原是自然不过而又十分可惜的事ˇ他在这首诗里面指责文友们ˇ敦促他们为民主而战斗。ˇ形之下ˇ罗宾逊·杰弗斯的加州冷冰冰的虚无主义反而给人以清新之感。杰弗斯热爱海洋与野兽而厌恶人类ˇ他在西部的栖息之所严酷地进行使人难忘的写作ˇ瞻望未来∶

城市倾圮ˇ居民少了ˇ苍鹰多了ˇ
河流从源头到河口都清沏ˇ两苹脚的
哺乳动物ˇ在某些方面是高贵动物之一ˇ
重新获得多馀空间给他的尊严ˇ
稀有物品的价值。

杰弗斯时常写古老的题材ˇˇ从那里得到"一种更合理ˇ也更正常的美ˇ因为我们这个种族的神话从来没有得到发展ˇ和我们是疏远的"。

美国诗人这种对於保守的、并非源於美国的标准发生兴趣ˇ是埃兹拉·庞德和TˇS·艾略持给他们的影ˇ。他们两个都是信奉诗的ˇ代主义的漂零学士ˇ来自文化边缘四出寻找有价值的诗派的青年。欧洲的孤独感影ˇ不到他们ˇ他们变成了神圣文学帝国里的臣民。庞德比艾略特早几年登陆欧洲文坛。两人由於气质和年龄上的原因ˇ学徒生涯的经历有所不同。庞德参加的文学运动ˇˇ意ˇ主义ˇ旋涡主义ˇˇ含有偶ˇ破坏的因素ˇ一生不曾完全摆脱。他最初摄取营养的来源ˇˇ布朗甯、叶芝的早期作品、和维庸等等ˇˇ在时序上比艾略特稍早。艾略特(正如庞德用赞美的口吻所说)由於所受的教育之故ˇ一方面对古典文学濡染很深ˇ一方面又是一个十足的ˇ代人。的确ˇ他们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初期结识时ˇ艾略特的学业还没有完成ˇ他要求教于庞德者正多ˇ他把《荒原》ˇ给庞德并不是泛泛的客套∶他从庞德最初的探索里得益至深。《荒原》在写作过程中就曾给庞德仔细看过。

临到战争结束ˇ一如庞德後来所述ˇ两人认为

自由诗冲淡了的形式如艾米体ˇ李·马斯特斯体和一般的散漫体ˇ都走得有些过头了。人们必须起来反对这种倾ˇˇˇ结果产生了艾略特先生第二个诗集中的诗和《休·塞尔温·莫博利》。後来又有了分歧。

或者ˇ艾略特在《论自由诗》("Vers Libre", 1917)里所说的ˇ

只有在人为ˇ制之下出ˇ的自由ˇ才是真正的自由。

庞德提到的艾略特的诗作和他自己的《休ˇ塞尔温·莫博利》(Hugh Selwyn Mauberley)是在一九二○年发表的。这些诗篇和《荒原》具有无比的重要性。他们的诗和埃德加·李·马斯特斯的以及"一般的散漫体"迥然不同ˇ诗的情调有的是轻松的讽刺ˇ有的极其严肃。他们对於战争的惨痛ˇ在体会上远比同时代的"本地人"深刻ˇ对於本地人ˇ一如我们已经提过的ˇ战争几乎好ˇ是一种侮辱而不是一场悲剧。庞德和艾略特在他们那些转弯抹角的、经过奇妙压缩的诗句里ˇ把欧洲过去完全不同的低音ˇ拿来和二十年代喧ˇ一片、支离破碎的伴音对比。他们有时引用别人的ˇ或外国的诗ˇ来做这件工作。结果人们批评他们滥用典故ˇ故作晦涩。诗中关於欧洲文学广博的知识ˇ不是一般读者所能企及的。然而那不是炫示学问。那毋宁是说庞德和艾略特的ˇ代诗对於过去特具敏感ˇ这就构成了艾略特在一九一七年所谓过去与ˇ在"同时并列"之说。因之ˇ艾略特ˇˇ庞德大致一样ˇˇ之借用他人的、另一时代的、别种语言的诗句ˇ自然是无可非议的了。

但是ˇ诚如庞德所说ˇ他们之间也有分歧。艾略特在一九二○年出版了一部名叫《圣林》(The Sacred Wood)的散文集ˇ那篇有名的《传统与个人才能》('Tradition and the Individual Talent')就刊在这本集子里。同年ˇ庞德也出版了一册散文ˇ名曰《挑唆》(Instigations)。书名的不同已经足以ˇ示他们各自的性格了。对庞德而言ˇ没有什ˇ是神圣的。他在早年要他的书

ˇ庄重的而沈闷的人致敬
用不屑的手势ˇ他们致敬。

虽然他和艾略特随时都准备去探索过去ˇ为的是寻求有用的文学素材和行为的法则ˇ不过庞德的寻求总有一点嘲弄意味和动气使性的成分。我们不妨说他反对宗教而喜欢大寺ˇ或者是一个追求偶ˇ论的偶ˇ破坏者。在艾略特的历史规划中ˇ永恒和须ˇ是放在一起的ˇ欧洲的思ˇ每代都在变ˇ但是在变的"过程中什ˇ也不抛弃"。在庞德的设ˇ(亚洲也包括在内)中ˇ某些时代特别引人入胜ˇ他便让这些时代在他的诗里ˇˇ重ˇ。他和布朗宁有一个共同点ˇ都喜欢使用独白ˇˇ老是有一个人ˇ不是他本人就是一个角色ˇ在说话ˇˇ他总是立足於一个逝去的年代作亲切语ˇ就ˇ那是今天一样。他有一首好诗叫《荒地》ˇ结尾说ˇ

我在这些路上走道ˇ
我以为它们是活著的。

他对於过去的看法不ˇ艾略特那样有连续性。譬如说ˇ诗人中他只推崇那些创新的诗人(如乔叟)ˇ而不推祟代表某一传统成熟期的诗人(如米尔顿)。他和艾略特对於但丁都推崇备至。艾略特佩服的是但丁的基督世界里精神上的统一ˇ而庞德喜爱的仿佛是但丁世界中的那种新鲜气息。他说ˇ《神曲》是为了要"人们去思ˇ"ˇ但丁好ˇ要用"教唆"作副标题似的。我们可以从名字上看得出来ˇ庞德的《诗章》肇源於《神曲》ˇ完成之後ˇ也和《神曲》一样ˇ有诗一百章之多。《神曲》中的人物如阿诺但尼尔、布鲁内托·拉蒂尼、伯特兰德邦、尤利西斯ˇ也一一重ˇ。可是绝不能认为那是他们在精神上的平行发展。庞德的赎罪主要是经济上的。那就是说ˇ要从重利盘剥的罪恶中解脱出来ˇ用重利盘剥这个中古的罪恶来衡量和解释人类大部分的历史。愤怒在这里代替了谦逊ˇ艾略特说得好ˇ庞德的地狱是为别人而设的。基督教的传统事实上对於庞德并无重大意义ˇ他依靠的是早期美国领油如杰斐逊和约翰·亚当斯的智慧。表ˇ在庞德诗中和散文里的学识好ˇ是无数零碎的片段ˇ结合起来成为一个庞德选集或是人类经验的总和。漫不经心的读者ˇ不知庞德表面的轻率实际上掩盖著极度的严肃ˇ或者不知那些看似零星而随便的陈述ˇ实际上都是长期研究和思索的结果ˇ用最精练的文字写成的"意ˇ"ˇ可能会忽略这种总合的意义。可是比较细心的读者ˇ会得到这样的结论∶庞德纵然有道理有价值ˇ纵然诗才无敌ˇ写出如此丰富的诗章ˇ可是毕竟缺乏连贯性。问题不在庞德创造的是诗人的意境。其他诗人如WˇBˇ叶芝也做过同样的事情ˇ而且我们并不要求他们给我们开列一张书单ˇ就ˇ他们的作品要拿去拍卖似的。我们这个时代的创作ˇ似乎都必须具备某种个人的特性ˇ无论如何ˇ他们的"公开"的意境都缺乏强度。我们也不能说庞德轻浮ˇ因为他的信念都是通过半世纪不懈的努力发展起来的。对於别的作家ˇ庞德又有无比的重要性。毫无问题ˇ他确实是一位大诗人。一个作家可以私秘到怎样一个程度ˇ没有定规ˇ可是庞德的私秘有一部分是含有敌意ˇ乖僻无常的。有时他的私产可以任人参观ˇ有时误入他家园地、他就要告你的状。

ˇ形之下ˇTˇS·艾略特的诗和批评文字ˇ尽管具有革命的冲力ˇ却永远带有一种炉火纯青的味道。他在哈佛大学、巴黎大学、德国和牛津大学读过书。诗学方面ˇ他仔细研究过法国ˇ徵派诗人ˇ特别是朱尔斯·拉法尔戈ˇ和英国玄学派诗人。他从但丁、布莱克、本ˇ琼生、波德莱尔身上学到不少东西。他的智力高超ˇ诗风细腻。因此凡是他写的东西ˇ从早期的诗作如《普鲁弗洛克的情歌》('The Love Song of J. Alfred Prufrock', 1915)开始ˇ无不立即列为ˇ代作品之林ˇ而问世不久就奉为经典著作了。有二十多年光景ˇ艾略特几乎被公认为最伟大的英语诗人。因此ˇ他对於传统的重视ˇ对於和他同代的人具有极大的影ˇ力量。甚至在他早期稍含讽刺的作品里ˇ批评口吻也很克制ˇ丝毫没有歇斯底里和宣言的成分在内。他虽然当时还是青年ˇ却借《小老头》('Gerontion')诗中的老人和《荒原》中的蒂莱西亚斯ˇ以老人的身分说话。到了一九二七年ˇ他在散文集《为了兰斯洛特·安德鲁斯》的序言里ˇ说自己是"文学上的古典主义者ˇ政治上的保皇党ˇ宗教上的盎格鲁ˇ 天主教徒"。在一两年以後发表的一篇文章里ˇ埃德蒙·威尔逊提出异议ˇ认为艾略特"为自己创造的贵族神话"ˇ并不比别人的作法(如庞德的)ˇ更为可信。

但是ˇ一如艾略特在後来的作品中所说的ˇ他和别人不同的地方是ˇ他的作法ˇ轮廓非常分明ˇ凡信奉基督教的人都觉得非常合理。那些不信这个教的人ˇ或者总觉得他严肃得叫人难受的人ˇ也不得不佩服他诗才的与时俱进。他的诗苦涩ˇ但并不枯燥ˇ毋宁ˇ某些ˇ摈酒具有的那种味道。虽然由於他似乎舍弃了出生的环境ˇ不免激怒了ˇ威廉·卡洛斯·威廉斯这样的美国人ˇ可是近年以来他已经做了一些补偿。譬如说ˇ他曾以恢宏的见解讨论马克ˇ吐温的《哈克贝利·费恩历ˇ记》ˇ承认他也生於圣路易ˇ在下游离马克·吐温家ˇ汉尼巴尔不远的地方ˇ也颇眷恋密西西比那条河。同时ˇ他一生都ˇ信诗剧大有前途ˇ说他是一个瞧不起人的冒牌贵族也与事实不符。他在诗剧上所做的实验ˇ从一九二六至二七年在《批评标准》(The Criterion)上发表的《斗士斯威尼》开始ˇ又经《磐石》(The Rock, 1934)ˇ《大教堂凶杀案》(Murder in the Cathedral, 1935)ˇ《全家重聚》(The Family Reunion, 1939)ˇ和《鸡尾酒会》(The Cocktail Party, 1950)等作品不断发展ˇ目的ˇ达成这样一个理ˇ∶"在观众与艺术家之间建立合作关系ˇ这对各种艺术都极重要ˇ尤为戏剧艺术所必需"。这句话是他远在一九二三年讨论"玛丽劳埃德"的一篇文章里说的。他深知他还没有达到这个理ˇˇ而一种吹毛求疵的教条主义却潜入了他的某些作品ˇ使这些作品ˇ得过於神圣。其实在他努力的深处ˇˇˇ他在伟大的《四个四重奏》(Four Quartets)再度表明的ˇˇ藏有一种本质上的谦虚。如果说他的著作有时貌似冷酷ˇ或者有一点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ˇ他却从来没有和人争吵过ˇ也不曾动气使性。他批评别人时总是力求公平ˇ因为他对於创作的甘苦ˇ具有深刻而同情的了解。

对於极有能力的美国批评家欧文·巴比特(艾略特在哈佛时代的业师)和保罗·埃尔默·莫尔ˇ我们就不能说这ˇ多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时ˇ他们已入中年ˇ自己的主张也都说得清清楚楚的了。但是二十年代的愚昧ˇ逼著他们加强活动ˇ肯定了人文主义的价值ˇ和少数几个信徒一起采用人文主义ˇˇ有时还在前面冠以"新"字ˇˇ作为战斗旗帜。人文主义者谈的是趣味、锻炼、标准、希腊文化的美、艺术必须具有的道德内容。他们把他们所赞美的文学说得头头是道ˇ而攻击科学、浪漫主义和自然主义的ˇ代异端ˇ这里所谓异端ˇ一般说来就是和他们自己的信条ˇ反的东西。巴比特曾在《卢梭与浪漫主义》(Rousseau and Romanticism, 1919)和《民主与领导》(Democracy and Leadership, 1924)两书中ˇ出色地讨论了这个问题。按照他的说法ˇˇ代已把卢梭ˇˇ巴比特的头号敌人ˇˇ煽动起的反权威运动带到了混乱的边缘。浪漫主义强调个人ˇ因而对所有绝对事物和肯定价值一概加以否定ˇ自我表ˇ成了正常的标准ˇ唯一的标准。在文学里ˇ首先在生活里ˇ需要回到伦理观念ˇ在这一方面ˇ创造性的文学也许应该听从批评家的意见。

人文主义者的议论ˇ特别是他们关於ˇ代社会弊病的分析ˇ里面有许多智慧。巴比特谈起饱受谴责的清教主义ˇ说"敬畏神明与谦卑"等基督教美德的凋零ˇ在个人和社会上留下了一个空虚地带。"ˇ在日渐ˇ逝的是内在生活和它加在我们身上的特殊控制"。"人们逐渐求助於外来的控制"ˇ来代替内在生活。艾略特对於他们的一些困难表示同情。另外的批评家则嘲笑他们ˇ他们也拿嘲笑来回答。譬如说HˇL·门肯ˇ这时在论战里打了败仗。如果说门肯与其文友过於接近他们那个时代ˇ那ˇˇ人文主义者距离他们的时代又太远了。人文主义者不喜欢那个时代的假定ˇ不喜欢那个时代的文学ˇ还把他们的不满大声说了出来ˇ宣布了许多清规戒律ˇ就ˇ牧师们因为人们不上教堂而订立许多严厉的律例一样。新人文主义者所假定的绝对事物ˇ或者是巴比特所说的著名的"内在控制"ˇ似乎是空洞而冷酷的ˇ而二十年代宁愿接受ˇ代主义带给他们的温暖的混乱。他们的诗文集《人文主义和美国》(Humanism and America, 1930)ˇ立刻引起《人文主义评论》的反驳ˇ一九三一年又有乔治·桑塔亚那在《ˇ入绝境的文雅传统》(The Genteel Tradition at Bay)里对他提出诘难。曾在哈佛大学和巴比特共事的桑塔亚那认为ˇ人文主义的柏拉图式和基督教标准足以证明ˇ新英格兰文化已到了衰微的地步了。清教徒和超验主义的遗产已经产生了ˇˇ正如桑塔亚那在他的小说《最後的清教徒》(The Last Puritan, 1936)里所暗示ˇ也正如艾略特所说的ˇˇ"超出了文明ˇ度的优雅"思ˇ。

把新人文主义拿来和新英格兰ˇ提并论而把它加以贬抑的不只桑塔亚那一个人。一九三○年出版的另外一本论文集《我的立场》(I'll Take My Stand)的序文这样说∶

人文主义者过於抽ˇ。正确地说ˇ人文主义不是一种抽ˇ的制度ˇ而是一种文化ˇ是我们生活、行动、思ˇ和感觉的整个方式。那是一种存在於一定的社会传统里的ˇˇ丰富的平衡生活。具体地说ˇ我们ˇ信ˇ这种真正的人文主义植根於旧日南方的农业生活ˇ和分ˇ这种传统的其他地方的农业生活之中。那不是来源於古典文学的抽ˇ道德上的"控制"ˇˇ我们不能因为我们采取了一种趣味标准ˇ就可以恢复我们原来的人文主义ˇ因为这个标准只能用来批评当代艺术ˇ而不能用来批评艺术所依据的社会和经济生活。

这本书的撰稿人之一艾伦·塔特在他的一篇文章里说∶

新英格兰是一个思ˇ茫然而头脑灵活的商业社会ˇ这种社会必须在两方面依附别人∶在经济上依附农民阶级或农业社会ˇ在精神上也同样必须有所依附。新英格兰在经济上依靠南方ˇ在文化上依靠英国。

《我的立场》有一个副标题叫《南方与农业传统》。自称为"十二个南方人"的撰稿人里面有约翰·克劳·兰赛姆、罗伯特·佩恩·华伦、约翰·古尔德·弗莱彻和唐纳德·戴维森。他们表明立场ˇ"赞成南方的生活方式ˇ反对美国的或流行的生活方式"。他们一致认为ˇ"说明这种区别的最好的词句是农业对工业"。他们这些崇尚农业的人ˇ把大营扎在田纳西州那什维尔市范德比尔特大学ˇ以前被人叫做逃亡者ˇ那是因为他们在一九二二与一九二五之间出版的期刊叫过这个名字。在某一点上ˇ他们只在发泄南方对於北方的宿怨∶新英格兰被认为是南方的主要敌人ˇ差不多已经有一百年之久。南方一直认为自己的静态的农业经济ˇ优於北方神经错乱的城市物质主义ˇ不过他们的抗议ˇ在有了一个新的论点ˇ这就是ˇ北方也开始对机器时代的後果表示惋惜了。艾伦·塔持认为ˇ他的好友哈特·克莱恩的自杀与ˇ代都市生活难以忍受的压力有关ˇ持有这种见解的不止他一人。正如我们在前面所看到的ˇ北方也随时准备谴责新英格兰。艾略特的大部作品ˇ或是纽约著名批评家刘易斯·芒福德的大部作品ˇ可以作为重农派的上好宣传材料。地域主义ˇ按照重农派的公式ˇ已经不再是偏狭的了ˇ虽然地域主义所使用的还是旧的地域观念的论点。假如说新英格兰在文化上依赖英国ˇ按照艾伦·塔特及其夥伴的说法ˇ南方则不如此。他坚决认为南方一直在不声不ˇ走自己的路子ˇ不是因为它落後懒惰ˇ而是因为它成熟了ˇ"南方可以不必理会欧洲ˇ因为它正是欧洲ˇ那就是说ˇ南方是植根於自己的土地上的。"其他重农派人物也谈这个题目∶约翰ˇ克劳·兰赛姆在他的文章里说ˇ"南方在这个大陆上是块独特的地方ˇ因为它建立和维护的文化根据的是欧洲文化的原则。"唐纳德·戴维森说ˇ"主张任何'独立'国家都应该有独立的艺术而无愧於国家的伟大ˇ这种似是而非的学说ˇ可不是南方首创的。"或者如艾伦·塔特一九三九年给《同路评论》一个论文集所写的ˇ只有ˇ他那样的地方作家ˇ才能从全部欧美文学遗产中吸取营养ˇ反观国家主义的作家ˇ"不是天真地只靠观察如桑德伯格ˇ就是用自己的观点把神话注入美国ˇ如克莱恩之所为。"

参加这次讨论的沃利斯·斯蒂文斯ˇ在排斥"虚伪的美国主义"一点上ˇ多少与塔特意见ˇ同。这ˇ说来ˇ南方作家通过偶尔ˇ得可疑的途径ˇ取得了一个十分成熟的非美国立场。他们对於新英格兰的评论ˇ有失公平ˇ因为新英格兰的欧化是有其真实的成分的。而且他们有把南方浪漫化了的倾ˇˇ如说南方的庄园主建立的是绅士政治ˇ而不是贵族政治ˇ又说ˇ假如南方ˇ一些别的地方接受了工业主义ˇ南方历代ˇ传的价值就会受到破坏。实在说ˇ他们的南方就ˇW·B·叶芝的爱尔兰一样ˇ有几分不大真实ˇ虽然在文学上讲是一个宝贵的领域。南方的确有它的传统ˇ南方作家特别是南方的诗人ˇ的确有足够的自信ˇ敢把他们地域之美熔入整个文坛。

不谈个人而先谈重农主义ˇ也许会引人误解ˇ以为讲了运动就可以把它的组成分子解释清楚似的。重农派是一个混杂的团体ˇ他们虽然将来可能以南方为归宿ˇ可是ˇ在并不全都住在南方。我们在这里只讨论其中三位∶兰赛姆、塔特、和华伦。三人中塔特从未完全ˇ身于重农主义ˇ最近又皈依天主教ˇ找到了另外的信仰。话虽如此ˇ在考虑他们的作品时ˇ记得他们的南方背景是有帮助的。而且他们自己也时时记得这个背景ˇ这仿佛使他们的写作清沏明朗了不少。三人中以兰赛姆年龄最大ˇ他在一九一九年以一部拙劣的诗集《关於神的诗》(Poems About God)开始他的写作生涯ˇ但没有把其中任何一首收进後来出版的诗集。这些诗把南方写得不够确实ˇ而且有一点过於雕琢ˇ可是在後来两本诗集ˇˇ他精心之作的大部分ˇˇ《发冷与发热》(Chills and Fever, 1924)和《在拘禁中的两个君子》(Two Gentlemen in Bonds, 1927)里ˇ兰赛姆都巧妙地保持了"结构"与"质地"之间的平衡。他在一九四一年曾说"一首诗是一个含有地方质地的合乎逻辑的结构。"就在出ˇ这个定义的那篇文章里ˇ我们可以看到南方的地域观念给他提供了一个饶有意义的比喻。他说一个批评家借"实体论的眼光"可以看到细节是一个质地问题ˇ整体是个结构问题ˇ在一首诗里二者必须兼备ˇ正如在一所备有家具的房子里ˇ"油漆、裱纸、挂毡是质地"一样。兰赛姆并不是一个炫丽的诗人ˇ可是挂毡那两个字正是他的特点ˇ我们知道兰赛姆心目中的制度是前一代遗留下来的东西。他在诗中写的是古色古ˇ的事物∶老人、旧建筑物、血统、面对秘不可解的死亡的儿童。他用的字汇非常中规中矩("一本正经的罗杰"是他早年使用的笔名)ˇ富丽之处往往在於ˇˇ而且是故意的使它ˇˇ饶有古风。在效果上ˇ它表ˇ了四平八稳的才智ˇ这种效果在他的文艺批评里也同样ˇ著。他知道南方是一个崩溃中的地方ˇ某些方面很ˇ罗伯特·弗罗斯特笔下的新英格兰。他写南方ˇ一面觉得好笑ˇ一面又觉得悲哀(在他佳作之一《古老的收割者》中)∶

衰微从我们的土地上望了出来ˇ它老了。

可是在这种疲乏和轻微的荒唐意味的後面ˇ他看到了爱和忠ˇ这对於他是非常重要的。《古老的收割者》末尾写道∶

不错ˇ人们说我们的淑女ˇ她是老了。
可是你瞧ˇ如果你仔细偷看ˇ她并未驼背ˇ
不要去ˇ她那些衰颓的仆从ˇ
因为我们算不了什ˇˇ如果我们谈到死
地球的肋骨也ˇ气息那样衰弱
如果上帝也会疲倦。

艾伦·塔特也是一个颇有才具的诗人ˇ他也曾以审慎而机智的超然态度静观南方和世界。他给"石墙杰克逊"和杰弗逊·戴维斯写过传记ˇ对於受到摧毁的南方和惨遭踩瞒的国家ˇ不胜惋惜。他在一九二七年写给埃德蒙·威尔逊的信札ˇ"一个住在罗马的西拉古斯人"里写道∶

一度我们曾使全国感到惊奇ˇ
我的朋友。你知道时光易逝。
城郭连番兴起
在活泼的美男子结扎稻草的地方。

不过ˇ他的惋惜大部分是轻松而古雅的。祸患已成ˇ不和谐的事情越来越多。他虽在优美的颂歌里召唤为南方死难的英灵ˇ可是看到满目荒凉的秋景却无话可说∶

我们只能说树叶
翻飞ˇ投落ˇˇ灭。

有时诗里有一点刻薄或失望的情绪。例如在《依尼阿斯在华盛顿》('Aeneas at Washington')(见一九三六年出版的《地中海及其它》(The Mediterranean and Other Poems)诗集)中∶

ˇ在湿漉漉的泥沼里
离开第九个埋葬了的城市一万二千里
我ˇ到了特洛伊城和我们为什ˇ要建造它。

然而是他的古典的优雅风格挽救了他ˇ如果我们可以用优雅这两个字来形容一个过去的重农主义者的话。塔特的文艺批评论文集ˇ从《反动文集》(Reactionary Essays, 1936)到《可怜的魔鬼》(The Forlorn Demon, 1953)ˇ都证明他和兰赛姆一样ˇ是个非常敏感非常细心的研究文学的人。他在《反动文集》里抱怨∶"支配我们精神生活的那种批评ˇ犹如那个法国的数学家读了拉辛写的一部悲剧以後间道'它证明了什ˇ?ˇ它什ˇ都没有证明。它按照它的特质创造了全面的经验ˇ它和平常的行动方式并无有用的关系。"他和兰赛姆说他们在批评理论方面属於亚利斯多德派ˇ不喜欢文学中他们称之为柏拉图的形式ˇ因为这种形式不能产生ˇ塔特在约翰ˇ多恩或艾米莉·狄更生诗中所赞叹的那种融和ˇ"他们眼睛里看到的是抽ˇ的东西ˇ心里ˇ到的是具体的东西"。这样一来ˇ他们依傍的虽然是地域观念ˇ他们的思ˇ并未引导他们走ˇ"大众"ˇ反而步步留心地避开了他们。有人说过ˇ他们的标准是"美学和形而上学的标准ˇ而不是社会学的、经济学的、历史的、心理学的或道德的标准。"

同样的精神也可以在肯塔基的诗人、批评家兼小说家罗伯特·佩思·华伦的作品中看到ˇ虽然就他而论ˇ他能够使用口语ˇ能够全神贯注於是非善恶问题ˇ因而使他与别的作家有所不同。他的小说《国王的人马》(All the King's Men, 1946)ˇ影射休伊·朗ˇ讲的是一个南方政客政海浮沈的故事。它对於道德问题的处理比较复杂ˇ善恶混在一起ˇ难以区别。在他有名的《比利波茨曲》('Ballad of Billie Potts')里ˇ善恶问题也是这样处理的。这首诗在结构上很ˇ艾伯特·加缪的剧本《被误解的人》(Le Malentendu)。(加缪在他的小说《异ˇ人》(L'Etranger)里也提到过它。把加缪的存在主义的涵义ˇ拿来和华伦的南方游子回家後ˇ只在他们杀害了他以後才唤起父母对他的爱的意念ˇ比ˇ倒是一件有趣的事。)

然而华伦写起文艺批评来ˇ可要明确得多了。甚至比他还要精确的是他的朋友兼同事克林斯ˇ布鲁克斯写的文学批评。布鲁克斯也是南方人ˇ虽然不是诗人ˇ却把大部生涯用於解释诗歌。在《ˇ代诗与传统》(Modern Poetry and the Tradition, 1939)和《精致的骨灰瓮》(The Well Wrought Urn, 1947)两部书里ˇ他讨论的主要是一首伟大诗篇成功的方法。他说一首诗的成功ˇ用科尔里奇的话说ˇ在於∶

平衡与调和了ˇ反与不和谐的质素∶同中见异ˇ笼统配合著具体∶观念配合著意ˇˇ个性配合著共性ˇ新颖配合著古老与熟知的事物ˇ一种不平常的情绪状态配合著不平常的秩序ˇˇ

布鲁克斯说ˇ这是一连串矛盾的语句ˇ诗篇的最高境界(就ˇ玄学诗人达成的境界ˇ布鲁克斯和兰赛姆ˇ当然也和艾略特一样ˇ对玄学诗人极为钦佩)ˇ是用比喻把明ˇ的矛盾联接起来。在这个意义上ˇ诗本身很可以被当成是美国知识份子对於本国所作的一种比喻。他绝对孤立的处境ˇ鼓励他特别重视艺术。布鲁克斯的《精致的骨灰瓮》ˇ使我们ˇ起了沃利斯·斯蒂文斯的《瓮的轶事》('Anecdote of the Jar')ˇ这首诗是这样开始的∶

我把一苹瓮放在田纳西州
它是圆的ˇ我把它放在山上。
它使那片不整洁的荒野
围绕住那个小山。

布鲁克斯和奠定"新批评"的其他作家都认为ˇ艺术品是遗世而独立的。我们有时可以推论ˇ这大概就是ˇ代人所追求的绝对事物ˇ那些超时间的本体。

如果"我们把诗拿来强为己用"(用布鲁克斯的话说)ˇ结果可能是ˇ我们所做的研究是够透彻的了ˇ可是不免过於狭隘。这便是别的批评家反对"新批评"的所在。也许精细的作家如伊沃·温特斯、布莱克默、肯尼思·伯克或斯坦雷·埃德加·海门所写的批评ˇ很容易流於过度形式化ˇ对那些直接间接影ˇ文学的非文学因素漠不关心。不过这些人的感性极高ˇ分析能力也强ˇ只有到了碌碌庸才的手里ˇ所谓新批评看起来才会呆板枯燥。同时ˇ新批评也不是美国仅有的成熟的批评ˇ按照他们不同的路ˇˇˇ马西森、佩里·米勒、埃德蒙·威尔逊、莱昂内尔·特里林等人都有过辉煌的贡ˇ。实在说ˇ有抱负的文学批评多如山积ˇ使有些美国人觉得文学批评几乎要把文学创作压垮了。它的数量确有点惊人ˇ不过还没有损害到创作。在诗歌方面ˇ老一辈诗人还在生产卓越的作品。理查德·埃伯哈特和另外六七个诗人可以证明这话没有错ˇ而有些 耀一时的青年诗人的声名却未能保存下来。不过诗人的持久力似乎大过小说家ˇ当代美国诗歌ˇ我们将在最後一章提出讨论ˇ确有许多不凡之处。

这样仓猝的叙述难免挂一漏万ˇ有好多强调美国意义的批评作品都未提及ˇ如范威克ˇ布鲁克斯的卓越贡ˇ。一如人文主义者和重农派ˇ他一贯认为传统是重要的。不过在他早期作品里ˇˇ《清教徒的酒》(Wine of the Puritans, 1908)ˇ《美国的成年》(America's Coming-of-Age, 1915)ˇ《文学与领导》(Letters and Leadership, 1918)ˇˇ他一面敦促美国人认真看待文学ˇ另一面他又竭力说明美国文学十分贫乏。在《马克·吐温的严重考验》(The Ordeal of Mark Twain, 1920)和《亨利·詹姆斯的巡礼》(The Pilgrimage of Henry James, 1925)里ˇ他企图用心理分析方法说明这些作家由於压制和逃避他们ˇ土的题材而迷失了路途。最近他修正了他的看法。从一九三六年到一九五二年ˇ他连续发表了五部很有风度的著作ˇ总名叫《创作者与发ˇ者∶美国作家史1800一1915》(Makers and Finders: a History of the Writer in America, 1800-1915)。他没有把美国写成文化的荒原ˇ却把它写成一个充满才气、个性和抱负的国家ˇ前几卷最为成功ˇ後几卷由於创作者与发ˇ者名字太多ˇˇ得过於杂乱。五部书里的珍闻轶事ˇ其动人之处ˇ有一点ˇ艾萨克·迪斯雷利的《文学猎奇》(Curiousities of Literature)。末卷只写到一九一五年ˇ辛辣的地方可以帮助我们了解何以詹姆斯·法雷尔把布鲁克斯和麦克利什联在一起ˇ说他们是"吓得要命的市侩联盟"。

综览全局ˇ美国在诗和文学批评上ˇ在历史与其他文学研究上的成就ˇ令人十分惊叹。说到这里ˇ刘易斯·芒福德、哈里·莱文、艾尔弗雷德·卡律、理查德·霍夫施塔特和另外一二十个人的名字ˇ不禁涌上心头。我们讨论ˇ代美国文学ˇ可能过於偏重小说而忽视其他文学形式ˇ而且我们往往从小说和短篇小说里得出一般性的结论ˇ仿佛所有美国作品一概都是粗暴、过了活泼和缺乏才智的。其实ˇ不论是谁ˇ只要涉猎一下许多有才能的美国人在其他方面的著作ˇ就可以发ˇˇ美国文学有很大一部分恰恰与此ˇ反ˇ是含蓄的、精致的、成熟的。